她的转变,炜勖感受到了,他不知道紫儿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但是这改变让他欣喜,他索性搬入梅园和紫儿共寝共居。
傍晚时分炜勖从屋外走入,看见紫儿正在做针术,她半偏着头,细细地数着针数,每一个落针都显得小心翼翼。
“你居然也会做这些女孩子的东西。”他在她身边坐下,环住她的纤腰,欣赏她的作品。
“难不成你以为我是男的?”斜睨他一眼,娇俏的小女儿姿态显露无遗。
“不!我以为你只会舞刀弄剑,没想到绣起花来也有模有样。”他伸出食指抚摸她绣成的新梅。
“我有模有样的事还多着呢!”紫儿噘起嘴。
“举一例子来听听。”
“比方跳舞,如果你肯把我脚上的东西拿掉的话,我很乐意为你表演一曲霓裳羽衣舞。”她刻意酸他。
“好啊!只要你承诺永不离开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她是兵、他是守城将领,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开门放她行,除非……她交出真心。
“你不怕我出尔反尔?我的信用一向是不值钱的。”
“不怕!我信你。”
“你没听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子和小人是同一国的!”
“嘘……这话别教人传入我爹耳里,下场会不堪设想。”
“为什么?”她摇摇头,被他夸张的表情逗出一脸笑容。
“我爹生平最恨有人说娘的不是,不管是暗讽或无心说及,他都会暴跳如雷。有一回夫子教论语正教到这一章节,爹爹刚好从书斋外面走过,一听到这话立刻闯入书斋、打断夫子的课,义正辞严地把这话大大驳斥一番。夫子你是知道的,他的辩才很好,爹哪是他的对手,自然是当场被说得面红耳赤,回不了话。”
“然后呢?夫子被他扫地出门了?”
“才不是?是爹气得回房整理行装。”
“做什么?要离家出走?夫子赶主子,骇人听闻。”
“虽不中,亦不远矣!他的确到曲阜把孔子挖出来问,为什么要说这句混帐话来教坏后代子孙。”
“好冲动哦!”可怜的孔老夫子,当年没有人教他要谨言慎行。
“是啊!娘劝了他好久他都不听,到最后还是女性十绝才打消他的念头。”
“女性十绝?哪十绝?”这话出自哪一本书?女戒?妇经?还是烈女传?
“哭闹不成用上吊,不回娘家就住庙……”
紫儿当场笑得前仆后仰。“婶婶真是嫁了个维护女性的好丈夫。”
“你也是啊!在维护女性尊严上,我这个好夫君也是不遗余力的。”
“是吗?妻妾成群的大男人竟敢说自己维护女性尊严?天大笑话!”
“我没有妻妾成群,我只有你、嫣含和媚娘,如果你真的很在意,我可以帮媚娘另觅合适男子,可是……嫣含,我不能枉顾她的名节。”他有他的考量,伤害一个弱女子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我要你放弃哪一位美娇娘了吗?在这个时代,女子有女子的不幸,是谁也阻止不来的。”她垂下头轻喟。
他不语,很认真地考虑起她的话。
收好针她拿剪子剪去线头,翻翻正面、瞧瞧背面,她想留些小玩意儿给他,供他日后凭吊……拿起炜勖挂在腰侧的小锦囊,把手帕收入其中。
“你绣的梅花很漂亮。”他衷心赞叹。
“尚可,这锦囊做得才算精致。”
“你喜欢吗?送你!”他忙着解下。
“不要!是哪房丫头做的,有空我也请她来教教我。”也只有手巧心细的女人才能做出这般精致的东西吧!
“不是丫头,是嫣含亲手做的。”
原来……不是手巧心细,她是用心一针针绣下她的爱……盼郎君把心装上锦囊,回馈她的情……
“娶妻如此,你当满足。”既不能陪他走过一生,知道他将会幸福,未尝不是件好事。
“有你为妻才是真满足!”他的吻落在她脸上、眉间……她没有抗拒,双手圈住他的颈项,抱起她,炜勖转身欲走入内房。
“告诉我,爱我可是真意?”莫名地,她兴起了求证念头。
“苍天为我证!”
“会不会终有一日情薄、缘淡,爱不再?”声声追问,只因对他、对自己皆无把握。
“以我心证你心,若有这么一天,山岳无棱、天地将合、海水枯竭、坚石会腐。”他永不变,苍天、大地、世间万事万物都可为他作证。
“山岳不会无棱,天地不会复合,海水永不枯竭,而坚石亦不可能腐蚀,所以……”紫儿低吟。
“所以,我爱你的心永不会更变。”炜勖接了话,再次对她表心。
“你说了‘不变’?”她仰起小脸,认真地问他。
“是!我说了‘不变’。”捧住她小小的脸蛋,他的吻落在她的香唇上。
“那么……”她从怀中掏出手绢,右手在左胸前一抹,包入绢中,仔仔细细收藏妥当,放入他怀中。“你要把我的心好好收藏,要随身携带,别遗漏在别处了。”
她交付她的真心了?炜勖大喜,抱起她连绕了三圈。
“从此、从此,我们的心结合成一,你的心中有我、我的心中有你,我们是密不可分的一体!”
是的,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苍海可枯,坚石可烂,此爱此情永远不悔。将咱俩个一起打破,再将你我用水调合,再捏一个你,重塑一个我,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
☆ ☆ ☆
这天,窗外下起雪花片片,屋里燃着炉火,炜勖用两床棉被裹住紫儿,让她躺在近炉火处看书。他自己则忙着打理那堆从全国各地送来的的商行帐册。
紫儿从书中抬头望着专心工作的他,偶尔眉头皱起、偶尔微启唇角,偶尔……用食指敲敲脑门,那个小动作她看过好多回了,小时候夫子问话,他总要这般敲敲脑门,答案才会出笼,那是他的思考动作,带点稚气的可爱动作。
“在想什么?”炜勖抬眼对上她朱唇轻启的笑容,她的笑真美,他愿一掷千金换得她的笑容常伴。
“送你!”她把手绢递给他。
“给我?”他把帕子靠近鼻尖,淡淡的香,是专属于她的味道。
“打开来看看。”这是她送给他的第三条帕子,第一条紫儿在上面绣了她的情,第二条紫儿在里面装了她的心,而这第三条……
他顺着她的意思打开手帕,一条素素净净的帕子,什么东西也没有。
“我在里面写了封信给你,有没有看到?”她调皮地朝他挤挤眉。
他偏过头,敲敲脑袋想了一下。“我看到了。”
“说说看,你看到我写什么?”就不信他连这样都能猜到。
“我看到——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他在她脸上读到了诧异,他猜到了?
“不对!”她耍赖的近乎无理。
“强辞夺理,我明明收到你的相思,收到你的心事。”折好帕子,连同之前她给的同折一处,细心地放回锦囊中,他要随身携带。
“你说我有什么心事?”再猜出来她真要去撞墙了,在他面前她竟成了透明水晶。
“你想出去玩堆雪人。”
他的话提醒了紫儿那段童年往事。那时他们坐在马车上,天上落下纷飞大雪,她突然想堆雪人,可又不能下车,失望之情堆积在脸上。哪知道,当天投了宿,夜半他把她从温暖被窝中摇醒,带着她到客店外玩了一夜雪,直到天色近明,才趁大人未觉醒前窝回床上假寐。这一段是他们二人共拥的秘密。
“我怎么去?”她把脚抬起,让他看看他亲自上锁的链子。
“只要一个承诺,它就不存在了。”
“承诺?”她挑高了眉头,好笑地睨向他。
“承诺我永远不离开。”再度重申他的条文。握住她的手,不知怎地,尽管她就在他身边,他总还是有失去她的危机意识。
“如果我不呢?”
“那你只好坐在屋内欣赏雪景,要不我让伯端、仲端在外面帮你堆一个雪人可好?”他想出折衷办法。
“你欺负我。”捶着他的胸膛,她不依。
“我只想保有你。”他任她捶打,这微微的痛觉让他有紫儿真实存在的感受。
“人生有很多事不能勉强,谁能留住谁一辈子?”她也想留,但天不让她留、命不让她留,她又能拿谁奈何?
“我就能留住你一辈子,不!不只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要把你留住。”他语气坚然地说。
“不谈这个,你来看看这首诗。”不想兜着这无解的问题转,紫儿转移话题。
“你念给我听。”他喜欢听她清脆的银铃嗓音。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倚遍栏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你在暗喻什么?”他敏感地望向她。
“没有暗喻,我是提醒你,莫让深闺梦里人,柔肠寸断愁千缕。”趁着人还在,她想拉拢他和那个贤淑温婉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