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令时节,他们邀集三五好友在池边赏荷,青儿一杆笔、几许丹青,为他们留下欢乐记忆。
秋日,落英缤纷,青儿描下点点残红,在衣服上绣出它们的青春艳丽,好教春天重返格格身上。
冬夜,格格和将军秉烛夜谈,青儿在一旁用诗词,记录下他们的情言欢语。
那是他们生活中最美丽的一段,愉快、喜悦。无忧无烦,天一亮,等在眼前的就是青春快意。
终于,玉歆及笄,青儿也进入十三岁,敏感而早熟的她初识男女情愫。
这日,将军府上上下下都在忙,快过年了,除旧新、写春联、贴窗花,到处都是热闹。
偏厅里,炉火燃上,玉歆抱着怀炉,歪着身子逗着脚边的小猫;彩苹暖起小酒,空气中漾起淡淡酒香。
青儿在绣鞋面,好让玉歆格格一身新衣新鞋过新年,几个新针落下,栩栩如生的菊花绽放娇媚。
“格格,酒温好了,你要不要喝一点?”彩苹端过酒壶走到玉歆身边。
“好吧!”放下手中小猫,一口喝掉盏中酒。酒尽落腹中,两朵红晕染上脸颊,粉粉嫩嫩的两抹新彩,带了醉人风情。“青儿,要不要也喝一些?”
青儿笑着摇头,又俯头继续手边工作。
“格格,青儿身子不好,不能喝酒。”彩苹提醒她。
“是哦!我老是忘记,不过喝一点点没关系吧!”玉歆眼里挑起一抹调皮。
“谁像你,一天到晚老是想着触犯规条,都是将军太宠你,把你给宠坏了。”
“你嫉妒啊!要不,咱们也来替你相个门当户对的男子来宠你。”
“格格,这种话哪里是咱们女孩子家能说的,要是让福晋听见,少不得又是一顿唠叨。”彩苹蹙起眉峰,格格越大越没女孩子样。
“这里是将军府,又不是詹王府,况且我额娘可没一对顺风耳,你担心得太多。”轻哼一声,玉歆又抓起地上的小猫把玩。
“格格,将来你是个要当家的主子夫人,老这样子小孩心性怎行?”
“唠叨!青儿,还是你可爱,你来当我的陪嫁丫头好不好?我要赶紧摆脱掉彩苹,免得耳朵长茧。”
她跳下暖椅,绕到青儿身边,攀着她的肩说话。“告诉你哦!将军大人的怀抱很温暖,抱着抱着……就会舒服得跌入梦乡。”
“青儿还小,你老要招惹她那些不三不四。”彩苹又跟过来,拉开玉歆的手。
“哦!你说将军的坏话,你说他不三不四,我和青儿都听见了。青儿,你要当证人,等会儿,我们一起跟暄哥哥告状!”
门推开,风雪飘进门来,赫连暄烨的斗篷沾染一身雪白。
青儿放下针凿,走来为他脱去斗篷。
“玉歆,你又欺负彩苹了?”他溺爱地把玉歆拥进怀中。
“我可没胡说,现下青儿还小,过几年身形长足啦,活脱脱一个大美女,我干嘛便宜外头的男人,到时我们扶她为妾,出入形影不离,我们两个长得那么像,说不定人家会以为你娶了詹王府两个格格呢!”
玉歆在脑海里勾勒出那个画面,光想就觉得满心愉悦。
“我娶别人你不嫉妒?”他捏她脸颊一把,脸孔板了起来。
“青儿又不是别人,她是我的影子嘛!”玉歆嘟起嘴。
“谁不知道格格贪小便宜,留了青儿在身边,她随时有漂亮衣服穿、有琴声可以听,她可以成天当个懒人一动不动,光玩猫。”彩苹说完,三个人同时仰头大笑。
青儿没笑,低着头,仿佛一切欢乐干系不到她身上。
不敢抬头、不敢接上将军大人的视线……那一双总在午夜梦回困扰她的眸光,已经影响她太多,再陷下去,她怕自己心存非分……
而这非分,是罪是孽呀!
“说到漂亮衣裳,上回我穿青儿帮我做的那套翡翠皱裙走趟宝缎锦庄,老板一见我身上的衣服,猛夸赞呢!他以为我那身衣裳,是在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凿芳斋里做的。”玉歆眉飞色舞。
“青儿绣给我的荷包才叫漂亮,府里丫头人人羡慕,却找不到地方买。”彩苹面有得意。
“不公平,你有荷包我怎没有?青儿,我也要一个。”王歆努着嘴跳脚。
这一番交谈没进入青儿耳里,她专心刺绣、专心封闭自己的心情、专心……当个影子……
咬住唇,她必须让菊花在她手下复活,必须让不该存的情愫在心中死绝,必须相信她的喜欢……只是幻影……
“青儿,我说话你听见没?”玉歆提高音量,连喊两次,才唤回她的注意。
“格格,对不起。”猛地惊醒,青儿满脸羞赧。
“绣朵花都能绣掉你半条魂,没意思!”玉歆佯装生气。
“别理她,格格在吃味,她气你没绣荷包给她,只送给我。”走到青儿身后,彩苹得意一笑。
“格格喜欢,我晚上就做,明晨给您送去。”青儿回答。
“那还差不多,可是先说了,不准熬夜。”玉歆给她出难题。
不熬夜怎做得出来?青儿皱起眉,偏过头想半刻,不晓得怎么回答。
“别为难青儿,接下来,她有得忙了。”暄烨出声解围。
“怎说?”玉歆顺势坐在他腿上,圈起他的脖子问。
“上一封家书里,爹说边塞局势平稳,他们将返家过年,趁这次回京,他们要上詹王府跟你阿玛、额娘提亲,趁新春将我们的婚事办了。”
“真的?”
“我不会骗你。你说要青儿帮你做嫁衣,接下来她有好大一段时间,会忙得不可开交,你不能再去闹她。”暄烨捏捏她小巧的鼻子。
“我不闹她、绝对不闹,青儿,你一定要为我裁剪出全京城最漂亮的嫁衣,到时我要让一堆格格看得眼红。”
“青儿尽力。”心揪了揪,她仍然让微笑在脸上成形。
“你愿意嫁给我吗?”望着她,喧烨深情款款问。
“当然愿意,我从十岁那年就等着要嫁给你了,好棒哦!我终于要当赫连将军的夫人,人人都要羡慕起我能嫁个英勇威武的好郎君。”玉歆喜形于色。
“要是皇上派我到边疆守城,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
“我自然要去的,我才不放心你一个人,听说那些边城女子个个热情,放你独自在那里,我怎能安心。”
“可是,那边气候不好、生活很单调。”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再苦我都不怕……”扣住他的颈子,他们的额头相触、肌肤相亲,带出一室温情。
彩苹拉拉青儿袖口,努努嘴,示意她一起退下。
青儿忙收起针线篮,解意的走出屋舍。
门关上,屋外大雪纷飞,清冷空气袭上她的脸、她的心……青儿很明白,屋里的温情不属于她。
“青儿,我们去厨房弄几样小菜,等会儿和将军、格格一起吟诗赏雪。”彩苹提议。
“彩苹姐姐,我想先回房把格格要的荷包绣出来。”顺便扎起不该存有的心酸。
“你别听她疯,跟你打赌,明儿个格格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青儿没回话,只是笑笑摇头。
“只有你这种实心笨蛋,才会把格格的疯话当成圣旨。”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几年下来,她很清楚,若非她这张酷似格格的脸庞,当年将军绝不会将她留下。心偷偷背叛了格格的恩情,她只好为格格做更多更多事情,以求弭平。
“笨脑袋!不说你了,我要去弄小菜,我会让人帮你送一份进房。”
盯着彩苹的藕色裙摆,她轻轻叹口气,十三岁的脸上有着成熟沉稳。
☆ ☆ ☆
烛光下,青儿挑着针,在大红缎面上来回穿梭。
送上格格的新年衣物和荷包,她开始裁缝起嫁裳,青儿让忙碌占满生活,不愿多想那股莫名心涩,她已经整整五天没踏出房门。
五天……她封了门却封不住心呵……
揉揉酸涩眼睛,挑挑烛蕊,将火光拨得明亮。
掩住口,轻咳两声,是先天不良吧!再多的药品下肚,虽是医好了病体,却长不来几两肉,仍然一副风吹就要倒的纤弱体态。
站起身,走到桌边倒水喝,已凉茶水又诱发出一阵咳嗽。
放下茶杯,重新埋首针线,双飞鸳鸯、连理良枝,她立誓要为他们的婚姻织出一片锦丽。
雁过、心伤,晚来风急,吹落一地碎心。旧时光阴、旧时情丝在她的绣针下,一针针被密密缝起。
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自亦伤。谁受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伦梳妆。
敢将十指夸纤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苦恨年年压全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为他人作嫁衣……是她的命……
门敲两下、门推开——
青儿从描金黄莺上将视线抬起,接触暄烨的眼光刹那,针扎进指间,眉微微皱起,她若无其事拔出细针,起身万福。
“将军。”夜深露重,他来……做什么?
“你还在忙?”
“嗯,就快好了。”斟上茶,才猛地想起茶水是冷的,杯子握在手中,递不递出去都是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