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碗筷,优子找出要送给叔公以及叔叔婶婶的礼物,领着贤也出门。一路上她频频和路人点头打招呼。
“这里的人你每个都认识?”趁没人的时候,他偷偷握上她的小手,软软厚厚的掌心上有几颗小小的粗茧,这是一双勤于工作的手。
她轻挣扎了两下,但他坚持不肯松手,她腼腆地垂下头由着他握。
“他们都是同村子里的人,你不习惯常停下来和人打招呼吗?”
“有一点,在大阪路上走的全是陌生人,大家来去匆匆,我不太有和人打招呼的机会。你们这里的人都很热情。”
他们一路走一路聊天,约莫走了十五分钟路程就到了叔公家。
“有人在家吗?”优子收回被握住的手,在门外唤人。 没多久,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圆圆、略显福态的脸在看见优子时堆满笑容。
“优子,你回来了?美代还一直叨念着你呢!这位先生是……”她礼貌地向贤也点头打招呼。
“他是我的上司——伊藤先生,公司放假,他顺道来我们家作客。”她把礼物递到婶婶手上。
“谢谢你的礼物,快进来!别让客人在门口站那么久,伊藤先生如果明天有空的话,欢迎你来参加小女的结婚喜宴。”她端详许久后,对他提出邀约。
“一定到,岩井太太恭喜你了。”
优子和贤也走进客厅,向每个长辈打过招呼后,才入座坐定。
婶婶简单地向大家介绍贤也的身份,一时间大家对这个从大都市来的老板感兴趣极了,眼光纷纷落在他身上,话题也绕着他打转。
“优子啊!伯公告诉你,这个伊藤先生看起来很忠厚老实,很值得人信赖,伯公相信,他一定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对象。听伯公的话就没错,我八十岁了,看过的人比吃过的饭还多。”
“伯公,你弄错了,他是我的老板。”她在伯公耳边大声说。老伯公的耳朵已经很不好了,但仍然精神奕奕,体力不比年轻人差。
“老板哪?老板好啊!结了婚当上有钱的少奶奶,你这辈子吃喝都不用愁了,娟子你真好命哦!女儿有好归宿,往后你就不用再烦恼了。等办完了这一桩,再忙忙优太、新一,你就可以卸下担子过好日子了。”
他对着优子的母亲说。
这话一出口,优子的脸立刻变得红透,她借机走入新娘美代的房间,留下贤也单独面对众人的质询。
“伊藤先生,请问你今年贵庚?”娟子这下子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优子电话里没说要带个男人回家,想来是要给他们一个惊喜。
也是啊,都毕业好几年了,也没听说交过一个男朋友,正替她操心着呢,她就带回来这个模样好、性情也不错的男人。优子从小就是不要父母对她多担一分心的好女儿呀! “我今年三十。”他温文地回答,并非全然不明白他们的意思,但他并不介意被误解,相反的,这个误会还让他心底有一丝丝窃喜。
他喜欢优子这一群亲戚! “三十……我们家优于二十六了,相差四岁不多也不少,刚好恰当。请问你的工作是什么?”叔叔开口问出大家都想知道的答案。
“我是出版社经理。”
“经理啊!那是很大的官,管的人不少,薪水也一定很高吧?你在大阪有没有自己的房子?”
“薪水算中上,我在郊区有一幢房子,在市区也有一层公寓,但目前仍和父母亲同住。”他尽可能说得详细。 “我们家优子温柔贤慧、善良又处处替人着想,这种女孩最适合当妻子了……”
在伯公的搅和下,大家自动把贤也归纳成岩井家的女婿,和他天南地北的聊了起来。
在美代的房里,优子轻触着新娘礼服,心里有着淡淡的羡慕。
结婚对她来说,是个遥不可及的梦,在那个粉红色的梦里,白马王子的脸模糊不清,几次以为自己将要碰上了,没料到那只是另一场梦,梦醒了,理智也醒了,她仍旧是那个有感情洁癖的女人,而他……仍旧是别人的夫婿。
假若她肯坏心一点,在他说他们格格不入、想法有极大差距时,就落井下石,让他朝自己的心走来……她并没有迟钝到感受不到两人间那抹若有似无的情感,但她就是做不来掠夺,掠夺不属于她的男人、不属于她的爱情,她根深蒂固的道德良知会叫她日夜寝食不安。
“堂姐,你失神了,是为了他吗?”她若有所指地 “他?谁?”她纳闷。
“和你从大阪来的男人。”
“他是我的上司,来我们家作客,我们只有长官和部属的情谊,没有其他的。”
“是吗?一个公司员工那么多,他要是对你没有‘其他的’,怎会单挑到你们家来作客?”她伸出手在她腋下搔痒,像小时候一样玩闹。
优子也不甘示弱地回敬她,一下子两个人都笑倒在榻榻米上。
她喘息吁吁地仰躺着,面对天花板说:“都要当新娘子了,还不学着正经些。”
“优子姐……其实,我并不想结婚。”想到明天、未来,她的脸垮了下来。
“怎会有这种想法?”她支起半边身体,侧翻过来正对上她的眼。
“我真后悔以前不用功读书,当初我要是和你一样努力读大学,或许我也能到东京或大阪,当个自由逍遥的女强人,不像现在,只能留在四国这个小岛上嫁人,终老一辈子。”
“傻瓜,我才不是什么女强人,我只是一家小型出版社的小小编辑,每天窝在一个五坪大的办公室审稿、校稿,日子没有你想像的那么惬意。”
“至少你可以养活自己,不用听别人的话。不像我年轻时听爸妈的安排,结婚后以丈夫为天,永远都当不了真正的自己。他们说那叫保护,在我看来那叫枷锁,把我捆绑得动弹不得,都快要窒息了。”她嘟起嘴,满脸懊恼。
“谁说我不用‘听话’,工作疏忽主编会骂人、工作不尽心力总编会骂人、工作绩效不好老板会发飙扣薪水,只身在外生病没人搭理心情不佳没人应,那才惨呢!你要是听到我那些同事的怨声载道,就知道我们有多羡慕像你这种有人疼、有人爱的小女人。”她抚着美代的头发,明白她在害怕什么。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就要担负起照顾一个家庭的责任,好艰难的工作呵!她的心微微酸着。 “可是我不知道婆家的人会不会喜欢我?”她的眉宇间填满挥不去的忧虑。
“你是他们家精挑细选的媳妇人选,不喜欢你难道去喜欢那些没挑上眼的?你放心,步木是我的初中同学,他是个性情温和、性格沉稳的男人,我想他会好好待你、努力让你幸福的。”
她的安慰收到效果,美代的脸上再次展露阳光。
“你真这么认为?”她再—次确认。
“是啊!不过你要记得——结了婚就是大人了,想要任性时要多想一下。
妻子、媳妇、母亲,这三个角色都是相当难扮演的,要演得像、演得好、演得精彩绝伦,都得经过一段辛苦的磨难期,你要学会咬牙撑过去。
碰到不平的时候就想开一点,努力让自己好过些;灰心失意时,就要鼓舞自己振奋精神,用笑脸迎向挫折。”
无数的叮咛卸在口中、溶在泪中,她的心疼随着泪水自颊边滑落。
美代看着她,心口一酸,温温的泪珠也跟着往下滚。 “堂姐,你一哭我也好想哭,我不要嫁了,让我们像小时候一样天天在一起玩、一起工作,永远都不要分开好不好?”
“傻女孩,我哭并不是因为伤感,而是骄傲啊!是我想到我连最小的堂妹都要嫁作人妇、都要肩负起责任变成大人了,你说我骄不骄傲?答应姐姐,几年后轮到我当新娘子时,你一定要向夫家请假,到我的房里传授我为人妻、人媳、人母的经验。”
“一定!”她们紧抱住对方,真诚地给予祝福。
童年无论如何都回不来了,光阴的巨轮向来只有往前推,断无往后退之理啊! 优子和贤也并肩走在小路上,久久两个人都不说话。
贤也率先打破沉默,“你哭了,为什么?结婚不是喜事吗?”
“对男人来说,从此有个专属的女人来为他打理生活上的一切琐碎事项,有人为他生儿育女,婚姻的确是件喜事,但对女人来说……”
“就不能算是喜事了?”
“不是这么说,应该说婚姻对于女人来说是个茧,在进入茧前,女人要不断充实自己,直到拥有作为人妻的条件,才能踏入婚姻中,就像毛毛虫要努力把自己喂的圆滚滚才能结茧一样。
然后女人在婚姻的茧内不断挣扎、蜕变以符合夫家需求,有人成功了,破茧而出在花间幸福飞舞、繁衍后代,直到责任尽了,生命也走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