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讲啥米?你是还未嫁罔的查某团仔,耐可行和查甫人困一间房?」阿姨筷子脱 手,一脸铁青,这年头年轻人……唉……「阿姨,我是特别护士,伊是阮的病人,半眠 我搁要起来照顾伊。你放心啦!我房间门不会关,而且伊是病人,没法度黑白来啦!」 尴尬一笑,她感激起他不会说台语。
「对啦!阿穗是护士,那想这恁多,工作拢免做啊。」表嫂出言帮衬。
「是哦!」阿姨点点头,算是认同媳妇的说法。
「你们在说什么话,火星语吗?」他终于发作,在明知道自己正被一群人讨论,却 又不知道别人说啥话的情况下。
「是啊!我们在讲火星话,我来教你几句--我是憨大战。」辛穗一说完,众人哄 堂大笑。从没被人当小丑耍过,谷绍钟再忍不住,脸色难堪地站起身:「谢谢招待,你 们请慢用。」接着抓起辛穗的腰,一把将她抱出大门。
「依我看,依两人喜事近啊!」两人消失在大家眼中后,姨丈发表他的看法。
「是啊!我就知这个头家是阿穗的男朋友,那否卡会两个查甫查某要住同间。」阿 姨完全同意老公的看法。
「到时,卡叫小庭做花重。」表嫂也插一脚,在场人全同意这说法。
「不要不要,我要当叔叔的新娘,不要做花重。」小庭一口否决。说完,又低下头 扒她的饭,一颗颗又香又软的鸡兰佛全入她的碗中。
躺在高高迭起的稻草堆上,草的气息从被切开的断茎上散发出来,软软的草堆不时 扎着人肉,不是太痛,多躺一会儿就会习惯。
几只尚未找到新窝的小虫子,在他们身下鸣鸣,卿卿声唱来初秋凉意,偶尔,虫子 跳上臂间,带来些微麻痒,手挥过,没多久它们又来骚扰。还是没关系,习惯就好了。
人类能够在这种复杂的环境中存活,最重要的本能就是「习惯」。
有了习惯,再苦的日子,过到最后不用咬牙就能撑下去,有了习惯。很多原本不必 要的东西却占住了生活的最重要。
而且,习惯最可怕之处就在于它的不知不觉,一天侵入一点点,到最后,人们只好 对习惯处处牵就。
就谷绍钟来讲,辛穗是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习惯,她一天入侵他的生活一些,弄到最 后,她已经在他的心、他的头脑子进驻,他却仍然无所觉。
「笨笨……」两个字之后,他没把话接续。
「想告诉我什么?」辛穗挪挪位置靠近他,入秋了,寒气渐重。
「你的生活环境很有意思。」
「是吗?我并不觉得,大概是你第一次接触,而我已经习以为常。」又是一个习惯 定论。「你喜欢我爸妈和弟弟吗?」
「说说你的家人。」
「我爸爸是慈父、我妈是慈母,虽然他们不严格,但是孩子们并没因此变坏。我的 弟弟个个上进,至少比起我这个姐姐,都要好上很多。」
「你和他们差距很多。」他的评论中肯。
「差距?你指哪方面,身高吗?当然!我是早产儿,先天不良,后天怎么补都救不 回来。听妈妈说,我刚生下来的时候,肚皮很薄。连肠子蠕动都看得清楚,那时以为养 不活了,可是爸爸坚持要我长大,因为我是我们家的第一个孩子。」
他侧过脸,看着她的眼睛,没插话,只是心怜地揽她人怀。
「你说我的名字听起来你心碎,也许吧!那时候;我爸妈养我,养得心都碎了。他 们花好大工夫带我,尤其到后来,小弟一年一个相继出世,他们简直要被生活压得喘不 过气。
你信不信,我阿嬷说,在我四岁那年,田里要收割稻子,我妈妈爸爸轮流背着我工 作,三个弟弟都是放在田埂边,吃泥巴长大。」
抓住他的衣襟,手略微抖着。他坐起身把夹克脱下,将她身子裹起来,再重新抱回 怀里。
「辛勤每次听到阿嬷说这个,心理就要大大不平衡,向爸妈抗议,他们总回答-- 没办法,阿穗难养嘛!上了小学,辛程、辛靖、辛勤功课都是一极棒,偏偏我老在后面 吊车尾,爸爸说没关系、不怪我,我头脑没长好就生出来,不是我的错。」
「难怪你会笨得彻底。」
「我不笨啊!我只是头脑不太好,可是头脑不好也没关系啊!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 子顶着。
知道吗?我弟从小就比别人家的男生高,班上有人欺负我,我弟就去找人单挑,谁 都不敢惹找。
读护校时,班上有个女生对我很坏,她常骂我狐狸精,说我抢她男朋友。好冤枉! 我又不认识她男朋友,后来我小弟三个排排站,把她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从此她就对 我客客气气。
可是现在我到台北工作,他们照顾不到我了……」
「没关系,以后换我罩你。」拍拍她的头,以后,她有他!
「我知道你挺我啊!所以医院里的同事都对我很客气,因为我们有『裙带关系』嘛 !别忘记,我托你排班的事情哦。」她旧事重提。
「排班的事,我已经通知江玲。」答应她的,他从没忘记。
「弄好了?耶!你对我真好!糟糕,你这么好,我一定会爱上你,一定要非你不嫁 。」她开玩笑般地在他胸膛前乱钻,「顺便」说出自己的心事。
「不可以。」推开她,他的表情变得严肃。
「不可以?为什么?你这么直接拒绝一颗少女的心,很伤人耶。」她的伤心藏在嘻 皮笑脸之下。
于优说得对,单恋是件苦差事,能不碰就别去碰,可是,她已经触动警铃。跑不掉 、逃不了,想全身而退,已经不可能……「你不可以爱上我。」他再次申明。
「因为我太笨吗?」心是酸的、喉间是苦的,可是笑在她脸上璀璨。
「不是。」接在不是之后,是一片静默。
既不准她爱他,为什么要对她好?为什么要处处挺她罩她?这会误导人心!他到底 在想什么?
不懂!她笨惯了,理解不来他的复杂逻辑。
「因为我不漂亮?因为我的家世不够好?因为我学历太低?还是因为你已经有喜欢 的人,所以我不能爱你?」
对于感情,打破沙锅问到底是个愚蠢行为,但,是他主动走入她的世界、她的生活 ,是他把追根究底的权利送到她手上,就算沙锅打破后,他们连朋友都当不成,她也要 问出一个明白心情。
「不要无理取闹,如果你变得像其它护士那样,我就不会理你。」
原来,他理她,不是她善良可爱,不是她比人特别,只因为她比别人擅长隐瞒爱慕 情意。
被拒绝是难堪。幸好,他并不知道自己拒绝了她。
「其它护士那样?哪样?对你表示倾慕吗?你不喜欢别人喜欢你,不喜欢别人对你 表现善意?你为什么偏好和全世界人为仇。告诉我好吗?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要分享 心情的不是?」
「我憎恨爱情、不信任爱情。」嘴中的讥讽口吻,是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绪。
这些话,他怎不在见她第一眼的时候告知她?为什么在她的爱情已经茁壮成长,再 也无法连根拔去时,才教她知晓?
眉梢往下,心情往下,她……来不及了……「为什么?」再问,心酸、心沉……「 我也想问自己为什么,总之我不相信爱情、不相信天长地久的爱恋,更不相信朝朝暮暮 会永恒。」
是不是在他不记得的过往中,有段不堪回想的爱情?是失败爱情促成他的不信任和 厌恶?
哈!她居然跳上一个不相信爱情的男人来爱!?想继续自己的心情,她是不是要备 足弹药,准备长期抗战?
「不谈情爱,你打算一辈子单身?」深吸气,她再问。
「谁说婚姻和情爱有关?时间到了,我会找一个适当的女人结婚。」
「什么叫适当的女人?」她想知道自己的条件,符不符合他的「适当」条件。
「不知道,到时再说。」耸耸肩,他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倒时你找到合适的妻子人选,没人挺我,我怎么办?」抓抓头,她不介意自己从 朋友晋级。
「我结婚,你还是我的好朋友。」
他的话让她吐血。
「我很有自知之明的,一个女人绝不能容忍自己的丈夫有异性好友,要谈心、要分 享,请找自己的枕边人,我才不介入别人的家庭事件。如果你一结婚,我们的友谊就此 结束。」这是恐吓,恐吓他,她的友谊和他的婚姻敌对。
「如果她不能容忍我的朋友,她就不在『合适』的行列中。」
这算不算好消息?朋友在他心目中,地位居然比妻子重!
「霸道!」缩缩身子,在他身侧挨近,分享他的体温。「要是我结婚呢?」
「我没有你的小心眼,不管你给不结婚,我都会当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