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里咒骂,知道自己十分嫉妒,十分吃味,也十分不屑。他不确定她是真的没 有看见他,还是故意将他视如无物。反正,他认为他在故意混迹在她看得见的地方,而 她一点反应也没有。
袁伟风忿然离去,并为自己没有趋前去找她而感到骄傲。
但是,第三天晚上,他彻底失败了,在她又要随着那帮人离去的当儿,他拦下了她 ,就好像一个绿巾罩顶的丈夫当场逮到了他出墙妻子那样愤慨。
“你跟我走,我有话要问你!”
他怒气冲冲抓着她的手臂,霸气地下命令。
花纱用一种滑稽透顶的表情深凝着他,破口大笑了一阵,然后抬起她因喝醉而虚软 失控的手肘对那票人说:
“你们就先走吧!这个人说他有话要问我,我倒要听听他要问我些什么!”
一个像是带头老大的、四十多岁的男人皱眉狞目,粗声粗气的问:
“他是什么人?你认识他?”
“不干你的事!你回去抱你老婆去!去呀!都回去!别再烦我!”
她用力推开那个男人,非常不耐烦地。男人们没辙,一起走掉了。
她又回复脸上那抹轻蔑滑稽的笑意,漫不在乎地扬脸问他:
“问哪!人都走了,你要问什么,本姑娘洗耳恭听、逾时不候!”
袁伟风愈瞧愈有气,脱口便骂:
“我一直认为你不是很随便的女人,但是看来我是走了眼了!”
“嘿,这是什么问题?我可没办法回答你!”
她浪荡地又笑了起来,一只手在纱裙上撩拨着,好像在提醒他对里面那对又白又嫩 的大腿的迷魅回忆。
“你究竟在这里做什么?你又回来这里做什么?为什么要和那堆工人鬼混?他们会把你……把你搞死掉的!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急急说了一大串,吞了一下口水滋润他焦燥的喉头,又连珠炮地问:
“还有,你明明看到了我,故意装做没看见,对不对?你和那些男人混在一起,每 晚喝得烂醉,是不是为了做给我看?你故意刺激我,对不对?你说,你究竟有没有看见 我?是不是回来这里找我的?”
她没等他说完,平声静气只问一句:
“你未婚妻回去了啦?”
他吓了一跳,如同当头棒喝:
“你……你……,果然你是故意的!你早就看见我了,你就是回来找我的。”
他又激动又快乐,仿佛自己的真理得到了上帝的认同。
“是呀,我的确是早就看见你了。我看见你和你的未婚妻甜甜蜜蜜、卿卿我我,但 是,我可不是回来找你的!你始终没有记住我的话,我说过很多次,我不喜欢滥情!”
说到最后,神情和语气都已充满了嗤之以鼻的不屑。
“哼!你根本没说真话!你撒谎!你没有理由愿意和那种粗人混在一块儿!你和上 次完全是两个样子,我肯定你有心事!”
他跟着她有些踉跄的脚步往海滨的方向走,背后的小镇灯火也愈来愈阑珊了,反倒 是天上的星子愈来愈亮,海潮的声音愈来愈近,愈清晰。
“我有什么心事?你是认为,我在吃醋?”
说完,她又抖动着肩头轻浮大笑,同时踢掉了脚上的半高跟鞋,摇摇摆摆继续往海 边走。
“难道不是吗?难道你看见我和可倪在一起,你不吃醋?我,我不能忍受看见你没 日没夜和那群酒鬼在一起,我不能忍受你和那种男人上床!我要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做?”
他们已经走到了沙滩边缘,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把身子软软地挂在他身上 ,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你想证实什么?证实我已经爱上了你?是不是?”
她吹着酒气的芳唇凑在他的鼻尖上,一张脸抬得高高的,半张半垂的眼帘内浮满了 情欲与醉意。
“傻瓜,我的爱是用做的,不是用说的,你到现在还弄不清楚?”
她又呢喃了一句,便把双唇吮住了他,他抱着她,滚进了沙滩上马鞍藤花的草丛 里去。
***
午夜到黎明之间的海风很强劲,气温更比入夜时降低极多,但是,袁伟风很强壮, 她躲在他体温的裹覆里,也还能挨到天亮。
“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向你保证,你再也见不到我。”
她用指尖拨弄他的下巴,两眼茫然望着海面上霞光的变化。
“为什么?我也可以保证,我们两个人的事可以不波及到第三个人。”
他忍不住心酸,只知道要是这一辈子不能再看见她,他会非常痛苦,非常心痛。
“那是不可能的,很多人宁愿相信外遇只是成长的历练和考验,认为自己可以全身 而退,然后用一种没有人听得见的声音大声告诉自己,这一辈子,你做了一个真正的男 人!伟风,我告诉你,这种一厢情愿的鸵鸟式想法非常幼稚!非常可笑!所以,你千万记住,不要滥情,不要咬住不放,这样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我──我懂你的意思,但是,我没有把握自己能不能做到,什么时候才能做到… …”
他痛苦地低下了头,用他的鬓边抚挲着她的头发。
“你的未婚妻很可爱,是一个值得你去一生厮守的女孩子,她是那样专情、坚定的 女人,这一辈子只认定你一个,所以,你可以游戏,但是不可以滥情,这就算是你做了 对不起她的事情所得到的一个正面的收获吧。”
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他看着她的模样,忧心地说:
“你呢?那么,你是不是也遇上了什么麻烦?你的丈夫或者男朋友,你们之间是不 是也出了问题?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和上一次是不一样的,别的我不追问,但是,这一 点希望你能让我知道,就算是我们彼此间的一种公平待遇,可以吗?”
他的语气和他的体温一样温暖,使她不由一阵脆弱。
“我?我真的希望你什么也不要探究!”
她苦笑一声,千言万语亦无奈般地摇摇头,才告诉他:
“那么你就把我当做一个拿退让当做幌子,实际上却是一个很自私的人,这样就够 了,这样,你就已经比任何人都了解我了。”
她的声调很复杂、她的心事很难解读,仿佛透着悲凄,却又有很多自得!
“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一个很自恋的人。那么,你是用退让来成全你的自恋、自私 和自我?你的意思是,在你的人生中,你只要有自我就足够了,其他的,你都可以舍弃 ?”
“就算是吧,你解剖的都对。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她制止他再探究下去,他却是又问:
“不,现在我似乎能明了,你心里还是有爱的。你爱着某一个人,割舍他使你痛苦 ,尽管你不愿意承认!所以,你必须跑到这里来,找我,或者找别人,或者酗酒、放浪 ,总之,这些都是你做出舍弃的决定后,不能免除的必经之路──。”
“够了,袁伟风,你愈说愈多,而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不喜欢滥情,更不喜欢被解 剖!”
她推开他站起来,在强劲的海风中整理头发和衣衫,一副曲终人散的表情。
“你,真的不再见我了。”
他悲伤地望着她,她的裙裾和长发同时在劲风中翻扬乱舞。
“我记得你说过,你的未婚妻是卫蓝霞的崇拜者?”
她忽然这样问他。
他在错愕中回答:
“是啊,那又怎样?”
“没怎样。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子。我不再和你见面了。”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顶着强风朝小镇中心走去。她的背影告诉他,他不必再追逐。
在往后的几天里,她并没有离去,依然和那群工人夜夜笙歌醇酒,在流水席中狂肆 尽欢,并且未曾抬头看他一眼。她知道他就在她附近。
然后,庙会忽然结束了。她也失去了影。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她不曾再出现之后,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既定的现实,她 真的走了。他依然连她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的感觉是,从头到脚都被掏空了!他不了解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挂念她。
她初次出现在他眼前时的衣袂飘飘如仙的脱俗与艳丽,以及她再度现身后难以掩藏 的悒郁和强颜寻欢。
于是,他决心探寻一切可能的蛛丝马迹,找寻她。
在那个他们开始用眼神开始邂逅的小酒馆,他同那个矮胖的酒保:
“还记得一个穿花纱洋装,长头发的年轻女人吗?有一阵子,她总是下午来这里… …”
话还没说完,他就心虚地被酒保有些暧昧的表情给打住了,但是酒保终究是酒保─ ─尽管他只是一个乡下地方的酒保──酒保据说也是外交家或心理医生的料呢,他随即 收回了暧昧的笑容,换上一张诚恳又具有善意的笑脸对他说:
“噢,那位都市来的漂亮小姐是吧,她已经很久没上这里来了。”
说着,还情不自禁把一对眼珠子瞟向远远的油菜田里去,脸上一派悠然向往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