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真好玩。怎么这么巧?”
“可不是巧得离谱吗?所以常常有人错把我当作他。”
“你也用不着跑嘛,告诉他们你不是就行啦。”
“相信我,这种事常常发生,我每次否认,他们都以为我是谦虚。我不开溜,拉拉扯扯,到最后,那顿饭变成非吃不可。我哪能冒名顶替去白吃呀!”
“有理。那位真正的金医生,有没有被当成是你过?”
他做个苦脸。“这就是不公平的地方。从来没有。你看,人的命运多么奇怪。同名同姓,貌且相似,但出身不同,便一个是名医,一个是工人。”
“医生和工人都是自食其力,在我看来,很公平。你因此自怨自艾自卑吗?”
“现在不会了。你给了我无比自信,使我觉得我并不比别人低下。”他柔声说。
孟廷嫣然。“真高兴你明白了。人与人之间,本来就不应有高下尊卑之分。”
忽然传来一个女人大声尖叫。
“啊!救命呀!抢钱啦!抓贼呀!救命啊!”
孟廷的记者本能马上直接反应。
眨眼间,她已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少安也急起直追,却连孟廷的影子都看不见。
待他赶到,孟廷已揪住抢钱的男子,是一名年轻人。
“年轻力壮,不务正业,在街上抢女人钱包,你惭不惭愧?”她用英文训斥抢徒。
抢徒的胳膊给她反扭着,痛得用法文哇啦哇啦喊叫。
“他说他不敢了。”少安翻译道:“他家中上有高龄祖母和老娘,下有一群嗷嗷待哺的小孩,他失业,不得以出此下策,求你放了他,他一定改过自新。”
拿回钱包的女人把钱包紧紧抱着,也在哇啦哇啦。
“她说什么?”孟廷问少安。
“她说他胡说八道。她已经是第二次被他抢了。”
抢徒向女人大声嚷嚷。
“他又有何话可说?”
少安忍俊不住地笑。“他说她胡说,他上次抢到的钱包里根本没钱。”
孟廷大奇。“咦,这人有毛病?上次抢了个没钱的钱包,这次还抢同一个人?”
来了个警察。还来得真慢。
少安说明之后,警察给抢徒戴上手铐,向两个中国游客道谢和道歉。
女人拿了个五分铜币酬谢孟廷的见义勇为。
她笑着收下,做个纪念。
“要不是一份单位太小,已不发行,最小的铜币单位改为五分,她大概会给你个一分。”少安说。
“大小多少无关紧要,她的心意已胜过币值。”
给这一闹,孟廷不觉扫兴,反而十分开心。
“你跑起来速度真惊人,该不会做过田径选手吧?”
“哎,职业病。”她脱口而出。
“职业病?”少安茫然。
孟廷伸手捂住嘴,干笑。
“呃……我常常要赶赴各地开会,或赶生意约,赶来赶去,有时交通堵塞,车子动不了,索性下来用跑的,就这样锻炼出来了。”
少安大笑。“穿着高贵的套装,拎着公事包,脚上是高跟鞋,你在街上狂奔?真希望我有机会目睹这一幕,一定精彩万分。”
她想想他形容的那幅景象,确实滑稽,便也笑起来。
“幸好我在巴黎不必如此,否则可能会被路人当成抢徒,将我抓住送警法办。”
呼,有惊无险。
两人心里都暗自庆幸没有穿帮。
为了不让他感到自惭形秽,孟廷和他出游时,都只穿她带来的,仅有的一件代表她原来身份的牛仔裤和T恤。本来想使自己看起来具千金身价的昂贵衣服,反而派不上用场。但她不觉得遗憾。
少安却一直后悔这次轻装简行,像样的西装都没多带一套。
好在他们不是在路旁买热狗夹面包果腹,便是去吃速食简餐,不需要什么正式衣装。
同时,他们多半各付各的——在孟廷坚持之下。或这次少安付了帐,下回她便坚决请客。
少安很想改变这种模式,不知如何做才好。
多么奇怪。以往和女人约会,他付帐,只像是一种自然形式。
男人追求女人,请她们,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问题是,少安没有追求她们。
“我们去XXX吃饭,好不好?”总是她们如此说。
听起来是问他,实际上是告诉他:我想去XXX吃饭。
他总是十分随和。“好。”
吃饭嘛,在哪吃有何不同?
到后来,他一听到那些餐厅的名字就胃口尽失。
贵是另外一回事,老是牛排、山珍海味,腻死人了。
女人不是都怕胖吗?
她们也不是不怕,先大啖一番,再花钱去减肥中心或美体中心减肥。
孟廷吃得也多,食量比他还大,但是她不讲究排场、气氛,不非去华丽的餐厅不可。只要开心,热狗也吃得津津有味。
热狗夹面包,她可以连吃四、五个。
她不让他付她那一份的帐,少安渐渐感到不舒服。
不关大男人主义的事。
不是说了吗?男人追求女人,和女人约会,付帐,天经地义。
他想和孟廷约会。他想追求她。
少安呆住了。
慢来,慢来,他告诉自己。
她相信他是个杂工,所以她想他没有经济能力去高消费场所。所以,不表示她不喜欢高级餐厅。
去了,她有必要花钱请她旅途中认识的这个无名小子吗?明知他出不起嘛。
没必要。
金少安,你是怎么回事?像个女人似的犯疑心病。
孟廷之所以吸引他,正因她的爽直、开朗和纯真。但她是个在商场中交际惯了的女生意人,他认识她不深,还没有机会见识她精明的另一面吧?说不定她比那些算计他会继承多少财产的女人,还要厉害三分呢。
少安不禁感到十分沮丧。一方面是因为假期只剩一天就要结束了。
他和孟廷,将来回到台北是否还要再见呢?他要不要在最后一天向她吐露他的真实身份?
后天她就要飞回台北,回去做她的平凡女记者了。孟廷无限唏嘘。
然后她明白她舍不得的,竟然不是假期即将结束,而是少安。
回台北以后,他们就各奔前程,互不相关了。
但是,她发觉她还想再见到他。他愿不愿意再见她呢?
也许她应该在回去之前,对他说实话。
朋友相交,贵在真诚。不是吗?
“孟廷,我想……”
“少安,我想……”
两人相视而笑。
“你想什么?”
“我……你先说你在想什么。”
“我……”
说不出来。怎么说呢?
明天。还有明天。明天再说吧。
“唔,我在想,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假期已到要结束的时候了。”
她惋惜的语气,给了少安无比鼓舞。
“嗯,我也在想同一件事。我想,孟廷,明天是最后一天,我们好好吃顿饭好不好?”
她笑。“好啊,说到吃,我最有兴趣了。这次我要吃六个热狗夹面包,加很多很多的芥末和辣酱。台北吃不到这么够味的热狗堡。”
他被她口水要淌下来的表情逗的莞尔。
“不,明天不吃热狗堡。明天我请你吃饭,地点我决定,你盛装赴约即可。”
“要盛装啊?”
“对,别再穿牛仔裤,要盛装打扮亮相。”
“咦,嫌弃起我来了?我穿牛仔裤是为了你吔。”
语毕,她忽觉失言。
“对不起,少安,我的意思……我没有……我不是……”
少安感动莫名。
“那么明晚为我换点别的吧。”他温柔地说:“穿上你最漂亮的衣裳。七点整,我去接你。”
“不不不,你千万不要来接我。”孟廷急忙反对。
他皱皱眉。“明天是最后一晚了,你不能有个私人的约会吗?”
他如此一说,倒给了她灵感。说又一个谎的灵感。
“正因为明天是我在这的最后一晚,他们要为我开一个送行派对,我不能不在场。”
他失望了。“这么说,你不能和我共进晚餐?”
“不是的,我很乐意,但我必须从派对中溜出来,所以不要你来接。万一他们知道我溜去赴私人约,对他们的一番盛情和热情不好交代。”
“原来如此。”
少安释怀,遂和她约在“丽池”饭店门口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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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廷穿上了她还没穿过的一件小礼服。
黑色丝料衬得她的皮肤白皙如雪,细肩带露出诱人的香肩,小腰身,下半身的蓬纱裙边镶了精致的银色花边,秾纤合度,十分高雅。
她淡淡擦了粉色口红,怕自己显得太艳,只带上一副简单的珍珠耳环。
不晓得少安要带她去哪里吃饭?她这一身像要参加盛会似的,会不会太唐突?
但他叫她盛装,而且她是从一个盛大的派对溜出来,去赴他的约,不是吗?
少安见了从计程车下来的孟廷,目瞪口呆,看傻了眼。
“我要你盛装,不是要你如此令人惊艳呀。”他挽她进饭店,耳语。
孟廷顿时不安起来。
“啊,不合适吗?我马上回去换。”
他微笑。“不,太合适了,没得过火,我怕我会因嫉妒,打瞎所有盯着你的男人的眼睛。”
“嫉妒?你嫉妒别的男人看我?哈哈哈。”
孟廷忽然迟钝的发现她置身在“丽池”饭店中的大厅,少安正挽着她走向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