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妈妈真的不知该如何反应了,他猜她心里一定想著这个女孩八成不太正常,因为他看见她用僵硬的微笑和她说再见,然後牵著女儿快步离开。
她继续挥动手中的昼笔,丝毫没有受到那对母女的影响,依旧专注得彷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
他有个冲动想走过去抱住她,但……她还认得他吗?
他不知道,这太突然了,或许下次吧。
他们会再见面的,他对著她的方向微微一笑。
容容,你长大了。
**********
冬天还碰上下雨,全台湾只有北部会有这种鬼天气,稍具地理常识的人都知道,冬天的台湾应该是乾季,但北部偏「得天独厚」下起了迎风坡的地形雨,导致雨雨雨,一天四季都下雨!
其实下雨是没什麽关系,反正她从小在北部长大,一天没看见雨还觉得不太对劲,但如果有个倒楣鬼下雨天还被个任性的疯女人强迫坐在咖啡馆外的露天咖啡座里,这就很有关系了。
这个倒楣鬼就是蔡晓琪,而那个任性的疯女人就是花容。
啐!每次约她出来交稿,她就非要选这种绝对会淋雨的露天咖啡座不可!
「小姐,你要不要先进来里面等?里面有暖气,比较暖和,也不会淋到雨,你的朋友在外头看不到你,自然会到里面找的。」咖啡馆里的服务生看她在细雨中等了一个小时,虽然有篷子遮雨,但寒流来袭还是让她冷得发抖,他们忍不住出来劝她。
「错了,她在外头看不到我,她八成就会当作没事的离开。」蔡晓琪暗暗咬牙,这事地有经验得很,那女人自从受了刺激之後整个变性,有时痴有时傻,再加上进了美术系,正式成为艺术工作的一员,使得她神游的毛病变本加厉,有时走在大街上也会莫名其妙的忘记自己为什麽会站在这里,和人约好了在某一处碰头,如果没看见熟悉的人在那个地方等她,她就会以为自己找错地方,然後很纳闷的走掉,绝对不会想要等人或在附近找一下,所以她很认命,和容容约会一定准时到达。
「是吗?」服务生不太相信世界上有这么脱线的女人。
「对,而我已经习惯了。」她无奈的叹口气。
服务生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任由她「很诗意」的继续坐在小雨中,大概过了十分钟,花容终於出现了。
「小姐,你终於来了!」
「对不起,晓琪。」花容在她面前坐下。
「这次又为了什么原因?愈来愈大牌了,让我等了一个小时。」
「因为下雨。」
「所以招不到计程车?」
「不是,我突然觉得人?天的雨好美……不知道为什么,我去公园写生,就觉得今天的雨和平常的雨不太一样,好像有种熟悉的感觉,我忍不住就慢慢的走,一路走过来。」
「一路走过来?咦,那你的画架呢?」蔡晓琪发现她两手空空。
「画架?」花容偏头想了下,「大概被我留在公园了,没关系,那应该没人会要吧,我待会再过去拿。我就说今大的雨好美,害我什么都忘了。」
「我的天!」蔡晓琪哀号一声,「容容,你实在愈来愈『艺术』了!我怎麽也感觉不出今天的雨和平常的雨有什么不同?我打赌,要有不同也只有酸碱值更酸了!」
「俗气。」花容轻轻的呼她一声。
「好好好,我本来就俗气。喂!你直接从公园走过来,那我要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
「稿子啊!我要的稿子,你答应今天要给我的。」
「可是……我还没写好啊。」
「什麽?你想害我被主编杀了是吗?你知不知道每天有多少通电话打进出版社催你的新书?我们都快被烦死了!」
「我不知道,真有那麽多人看我的书吗?」
「茱丽叶小姐,你现在是当红炸子鸡哪!」蔡晓琪怪叫道。「茱丽叶」是花容用来发表爱情小说的笔名。「要不是销售数字不会说谎,我还真不敢相信,居然有这麽多人爱看悲剧小说,你真让我们跌破眼镜。『茱丽叶』三个宇创造了爱情小说界的奇迹,在情欲当道的市场中杀出一条血路。容容,你是怎麽想到这种与众不同的写法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到什麽写什麽,这样算是悲剧吗?看样子我的人生也算是悲剧了。」
「噢,拜托,小姐,千万别又感伤了,这种天气已经够让人多愁善感,你别又加深它的灰色!」蔡晓琪急忙改变话题的说:「言归正传,你的作品确实让人感动,难怪有那么多读者催你的新书,出版社也帮你排了满满的出书计画,但大小姐啊,你别老是拖稿行不行?这样我会被骂耶!」
「对不起。」
「嘴巴上道歉没用,拿出诚意来,我现在就跟你回家,你写好几章就拿几章,我好向主编交差。」
「你要跟我回家?但我家离这里很远喔,不塞车的情况下,搭计程车要三十分钟。」
「骗谁?不是才刚搬到一街吗?」
「前几天我又搬走了,因为原来那个房东很奇怪,老是藉机敲我的门,说些无意义的话,我觉得有点害怕,就趁早打包走人了。」花容耸了耸肩,「不过这样一来,我又白付了好几个月的房租,有时候契约这东西真是讨厌。」
「你又这样白白浪费你的钱了!」蔡晓琪气急败坏的说。
她知道花容虽然拥有淳于曜所有事业的绝大部分利润,但她从没去动过一分一毫,所有花费都是她靠著工作一点一滴辛苦赚来的。六年前她大学毕业进出版社当编辑,花容在她的建议下投稿时下流行的爱情小说,稿费的丰厚收入让她稍微喘口气,她也才有时间重拾书本,考上大学。
「容容,这是第三个了,我早告诉过你,像你这样漂亮的单身女郎在外面承租房子是很危险的,就算你不想再住淳于曜的房子,也可以回你爸爸那里去啊!」
「我不要,也不能。」花容叹了口气。
「这十年来你都没和他见面,他一定非常想你。」蔡晓琪略微思索之後才开口说:「你爸爸其实一直关心著你,为了你,他和心莲……」
「对不起,晓琪,我不想谈这个名字。」
「好吧,既然你不愿意回家住,那就住到我家吧。」
「我才不当电灯泡,打扰新婚夫妻的生活呢!」花容对她吐了吐舌头,蔡晓琪刚和爱情长跑八年的男朋友结婚,她识相得很,绝不会去打扰小两口的甜蜜世界。「晓琪,一直以来你帮了我许多忙,是我最贴心的朋友,相信我,如果真有什么困难,我会第一个向你求救的,你不用担心我。」
「听你这麽说,我稍微放心了。」她顿了一下说道:「容容,我在报上看到一则消息,淳于曜回国了,你知道吗?」花容没有反应,呆呆看著满天如花针般的雨。
「容容?」
「雨好美。」花容对她柔柔一笑,「难怪我觉得今天的雨和平常不太一样,感觉很熟悉。」
「容容……」
「令天的见面就到此为止,我得去拿回我的画架了,拜拜。」她和好友挥挥手,迅速的走人。
「喂……啐!说走就走,害我白白受了一个小时的风寒。」蔡晓琪对著她离去的背影感到气结。
********
花容回到公园,却意外发现她的画架连著未完成的画一起失踪了。她叹了口气,不明白这种东西为什么有人会要?
但丢了就丢了,她倒也没有太多的懊恼,这些年来她似乎早已学会看淡一切,简而言之就是认命。
她又叹了口气,转身欲离去的当口,却发现长椅上躺著一样足以震撼她平静心湖的东西——一枝桔梗,桔梗,不变的心。
会是他吗?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雨天,他又出现了……
拾起桔梗,花容泛起一抹五味杂陈的笑。
*************
她今年就读F大美术系三年级,二十八岁,比班上大部分同学年纪大,但这无损於她的行情,清丽的外貌与出尘的气质让她连续三年当选美术系系花,对她展开追求的男生多如过江之鲫。
「什麽?!噢!MYGOD!」褚千山因过度惊讶而怪叫,「原来她是你的……」
「我的妻子。」他柔柔的眼光又移向那小小的人儿。
「噢,淳于,你真吓到我了,我以为你的妻子应该和你一起到法国了。」淳于曜不语,只是意味复杂的笑了笑。
「告诉我,你们的分离和婉晴有关吗?」
「没有。分离,只因我爱她爱得失去理智,你能相信吗?」他虽然和褚千山说著话,但眼光仍胶著在前方的花容身上。
「很难,我实在很难相信世界上会有什么人事物能让你失去理智。」褚千山叹了口气,「但我又必须相信,因为你看她的眼神让人无法怀疑。」他顿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说:「婉晴想必很难过吧?我是说,她即使和你到了法国,你的心却没一刻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