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你是完全忘了明天的周六派对之约。」这阵无奈笑声自花丛後方扬起时,惊动密谈中的小姊妹。
「你怎么躲在这後面?」喜棠不爽,理直气壮地护著躲到她身後的姊姊。「人家在这边讲女孩子的悄悄话,你窝在那儿贼头贼脑的,不觉得丢脸吗?」
「冤枉。」他苦笑投降,乖乖举掌。「我来董家常倒在这花丛後睡大头觉,可没料到睡到一半,你们就跑到这儿来摆筵喝茶,害我想出声都不好意思。」
「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还狡辩。
「因为你们正一路说在兴头上。」
「例如?」
「世钦在你身上留下一堆吻。」
「喜棠!」喜柔骇然双手捂口,退开好几步。
喜棠还来不及害羞,就被他的下一句震住。
「看来他还是旧情难忘呀。」哎哎哎。
什么旧情?他跟谁的旧情?
「啊,你可别在意我的疯言疯语。」迷人的笑靥漾起无限魅力。「你是他现任的心肝宝贝,没什么好担心的。」
现任?这麽说,还有前任,甚至下一任?
「我保证世钦绝对是个专情的男人。」
「是啊,对每一任都很专情,是吗?」喜棠皮笑肉不笑。
「唯独对你特别热情。」
他这一眨眼调侃,像恶魔带钩的尾巴,扎入她心里,撩起百般疑惑。
「你跟世钦到底有多熟?」
「喜棠。」姊姊在她身後柔声拉制。「别跟外人问太多。」
而且这男子,散发的魅力太撩人,教人既悸动又警戒。
「我们是从小到大的死党,他去法国游历的时候,就住在我弟弟丹玉那儿。後来还是我和我妹飞去法国探亲,奉世钦妈妈的命,顺道把他抓回上海来的。你说,我们会有多熟?」
「世钦不是留英的吗?」怎会跑到法国?
「对呀,真奇怪。」呵。
为什么世钦都没跟她说过这些?他过去到底有几任荒唐的情人?她是不是也算在其中?难不成,他对她做的那些亲密举动,每一任情人都享受过?那她算什麽?世钦又用什么心态面对她?
感情实在好复杂……啊,烦死了,吃蛋糕啦。
「有些事,女人和女人谈是没有用的。」
他的醇语,像魔咒一般地飘荡在午後暖煦的风中,勾引纯稚的心灵。
「得先认识男人,才能明白男人要的是什么。」
可惜喜棠天生神经大条,根本没听懂他的暗示。「这样啊。」好像满有道理的。
「明天的派对,我等你。」
他漾起令喜柔与钏儿都不禁叹息的柔情笑靥,飘逸而去。
「格格!」钏儿拉著喜棠手臂猛晃,满眼痴迷地目送远走的背影。
「干嘛啦?」害她要送进口的奶油蛋糕差点抹到脸上去。
「上海果真是个危险的地方。」处处充满迷人的诱惑。连向来谨慎自持的喜柔都诧异,自己竟会如此易受撩拨。
「他真是大胆得好性格。」钏儿整个人都快融了。「格格,你觉得呢?」
「我觉得……」先把蛋糕嚼得差不多了再说。「他实在比不上世钦。」
「为什么?为什么?」快快招供!
「因为……」喔,她实在需要再喝口茶。「因为他选的蛋糕好难吃。」甜死人了。
四下顿时陷入死寂。钏儿和喜柔呆然发觉,自己似乎听不太懂这个星球的语言……
第六章
「世钦、世钦!」
喜棠一早起床,听见世钦回到上海的消息,随便梳理一阵就急急冲下楼去。
她急到忘了矜持、忘了闲散,甚至忘了敲门,霍地推开书房大门,当场凝住了奔放的笑靥。
死了……
「还不快把门带上!」书房内女子忿忿喝道,满含浓浓鼻音。「你要让下人一起看我笑话吗?」
「对不起对不起。」喜棠缩头缩脑地赶快遵命。「我没想到璋大姊你也来了。」
女子受不了地以高级丝绢掩住口鼻,偏过头去,不屑让这个「外人」观赏到她落泪的丑态。
璋大姊,就是很伟大的姊姊,乃董家「世」字辈的长女董世璋,现已嫁为中国银行副总裁的儿媳妇。不过豪门联姻,光景各异,喜棠约略知道她常为她家那口子的事跑回来向世钦哭诉。
照理说,大姊和世钦很亲,喜棠想探他隐私可以跟大姊多套套交情。不过,董家除了世钦外,没人对她的过门有好感,尤其是大姊,简直恨她入骨了,她哪会神勇到跟大姊这头母狮子套交情。
「有事吗?」
世钦低醇的呢喃撩回了她的心。
他正与大姊对坐在沙发内。窗外一片绿茵,阳光灿烂,把身处室内的他映得周身闪亮。她看不清他背光的容颜,却被光线勾勒出的俊美身形迷得晕头转向。
好奇怪喔。她只要一见到世钦,就感到好幸福好幸福、好满足好满足。这岂不是跟花痴没两样?
世钦一脸疏离,略微不适地调整了下坐姿,松弛霍然紧绷的欲望。
「我和大姊还有些事要谈。你先去吃早饭。过一会——」
「不用,我这就走。」大姊傲然捏起皮包起身。「你去应付她吧。」
什麽话,应付?很过分喔。
世钦慨然,不想对喜棠张口皱眉的怪相发表任何意见。
「融资的事,我会跟你姊夫再提一次。但我绝对声明,如果她家也想参与,瓜分我们的股权,我是一毛钱也不会替你讲情的。」
「姊,这不关喜棠的事。」毋需拿她像内贼般谴责。
「你不要替她澄清。你把租界区内几处房产都归到她名下的事,我全查得一清二楚。现在时局这么乱,不是军阀打军阀,就是政府榨我们。租界区是最保值的资产,情势愈乱飙价愈高,你却拿去孝敬她!」不是她天天在枕边咬他耳根的功劳还会是什么?
喜棠冤枉地伸指直比向自己大张的小口。
「姊,我跟你说过这事我自有打算。」他淡淡垂望自己交搭的十指。「我可曾让你的私房钱因此少了一分一毫?」
但她就是没来由地不甘心,绝不允许这「外人」叼走董家最肥的肉。
「我已经在爸妈那儿挨了他们整整四天的轮番炮轰,我们就别再为这事争执了吧。」
璋大姊一见弟弟冷漠的萧索,心都揪成一团,满腔悲愤尽融为疼惜。「我这是为你著想。」
「我知道。」
喜棠乖乖罚站,不敢罗唆,准备悄悄开溜。
「你到底有什么事?请快点说,我跟世钦还有别的事要商议。」璋大姊忽然礼貌地命令道。
「喔……」赶快把背後的门缝偷偷合回去。「我,就是那个……」
糟糕,她也不知道自己急急跑来是做什么的。只是一听到世钦回来,她人就飞下来了。
见她慌张无措的糗样,世钦一时怔住,忘了救她脱困。
她想见他吗?和他一样地想念他吗?
「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那就请你先离——」
「我们下午有约!」她急嚷。
璋大姊旧恨复发。「什么约?你还想拖著他去饭店浪费房间和时间?」
「不是。是那个……」忙乱之际,匆匆瞄掠大桌上的一叠信件。对了!「张丹颐请我和世钦参加下午的派对。我怕世钦忘记,特地来提醒他。」不好意思,其实她也忘了……
「你想去?」世钦眯起冷眸。
「呃,大概吧。」
「什么叫作大概吧?」
他这凌厉一问,反把她给问倒了。这才傻呼呼地发觉,世钦脸色难看至极。
她也不是很想去啦。只是……世钦干嘛这么反应激烈?
「我……看你啊。如果你去的话,我就去。」
「我不去。」
她被这阴森的气魄慑得收颚猛眨眼,一头雾水。「喔,那我也不……」
「世钦!快快快,你有多少现金在手边?」大哥世方大步大嚷地由外厅一路杀往书房。「高家那几个难兄难弟,竞在牌桌上联手彻夜痛宰我,我非得在跑马场上狠狠地给削回来!」
门一推开,门内站的喜棠立刻被门板击往前摔,扑入世钦及时迎来的胸怀。
那一瞬间,世钦熟悉的气息令她心跳急剧,浑身发烫。
好奇怪,有人会在婚後愈来愈迷恋自己的丈夫吗?
「啊,姊怎么又来了?姊夫还是成天耗在小公馆里不回家吗?」世方哈哈哈地一屁股坐入法式扶手椅内,跷他的二郎腿,完全没看见任何「外人」的存在。
璋大姊受不了地撇眼扭头。这个大弟,像是生来专门和她作对。
「你先上楼去。」世钦不想让喜棠再当标靶。
「喔。那张丹颐的邀约……」
「我会差人通知他,咱们不克参与。」
「是啊,省得带著个破旧古董到处丢人现眼。」
世方的揶揄登时刺中她的弱点,倔起小脸。「什么破旧的古董?」
「姊,你说呢?」哈。
董家三姊弟一派西式装扮,只有她,一天到晚宽袍大袖、扎髻梳头。但她不过是习惯如此而已,为什么说她又破又旧?而且还是当著世钦的面说,破坏她的形象。
「我这都是京里老字号师傅作的衣裳喔。」连布料绣工都是一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