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好久,她的哭声渐小,终于静止下来,她慢慢抬起头,看着拥住她的母亲。
「妈,是我傻,是吗?」她带着深深的哭意。「我所有的痛苦、麻烦,都是自找的。」
「重感情的孩子总是容易自苦。」母亲理智地说:「这也是人生的一种经历。」
「一段经历已经够让我痛苦一辈子的了,」她无奈地说,「如果再来一段,我只有粉身碎骨。」
「上帝不会对待善良的孩子这么不公平,你要有信心才行。」母亲说。
「会,我会。」蕙心微笑。「妈妈,谢谢你的开导,
我现在好多了。」
「那就好,」母亲欣慰地,「做母亲惟一的要求就是要子女能幸福、快乐,你明白的,是吧?」
「我明白,我不会再自寻烦恼了。」她说。
「那个——李柏奕怎么好久没来了?」母亲这是打蛇随棍上吗?
「啊——他,」蕙心有点尴尬,「前天——我们谈了很多,他已经有了女朋友。」
「是——这样吗?」母亲好意外。「现代的男孩子怎么一点不专一,而且没有耐心。」
「他很聪明,懂得保护自己,不会像我这样,走上一条绝路而不知回头。」慧心说。
「那——也是。」母亲看来是失望的。「是你拒绝了他,对不对?」
「你最了解我,妈妈,」慧心半开玩笑地,「柏奕在某些方面太像斯年,面对他,我很痛苦,我不想勉强自己。」
「我明白。」母亲也无奈。「可是柏奕是个少有的。好条件的男孩子。」
「好条件的人可多了,像我助教、像朗尼、像——」
「那有什么用?他们都没有耐心又不专一,不肯等你一辈子。」母亲打断她的话。
「妈妈,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还有谁等谁一辈子这 回事?」慧心大笑。「我也不会。」
「你会。」母亲斩钉截铁地,「我知道你会,你一定会,无论你嘴里怎么说,你会等斯年一辈子,你告诉我真话,是不是这样?」
慧心的笑声猛然停止,脸色黯然。
还有谁比母亲更了解她呢?谁更能读出她心底的话?她是这样的,母亲说得太对了。
「我真庆幸有这么了解我的妈妈,」她拥住了母亲,「有些事——我真的不能勉强自己。」
母亲轻轻拍她,然后放开她。
「孩子,你放心,妈妈也不会勉强你做什么,」母亲柔声说,「只要你记住,妈妈要你快乐。」
「我知道,妈妈,我会记住这句话。」蕙心的眼眶又红了。「我会努力做。」
「这样就好,我也不必担心了,」母亲摇摇头,「事实上,我也知道,斯年这样的孩子——是没有人可以代替的;遇到他,我不知道是你的幸运还是不幸。」
「是我的幸运。」蕙心立刻说:「遇到了世界上最好。最令我满意的男人,虽然得不到他——我也甘心,总比碰到一大堆庸庸碌碌的好得多。」
「好吧!」母亲笑。「你能这么想就好,休息一下,我等会儿叫你吃午餐。」
「别预备午餐了,」她的兴致突然好起来,「中午我开车带你去浅水湾吃。」
「浅水湾?算了,太远,我又不爱吃西餐。」母亲摇头。
「那去香港仔吃海鲜?」羞心真是兴致勃勃了。
母亲凝视她一阵,不想扫她的兴。
「好吧!去香港仔。」她说:「要不要去接你爸爸?」
「一言为定。」蕙心好开心。
「那么——休息一会儿再去。」母亲走了出去。
「我不休息,因为我要把‘风里百、’移植到心园里。」她悄声地说。
蕙心努力使自己振作,她脸色开朗,神情愉快,至少在公司如此,在朋友面前也如此。
像今天,她就约了费烈、文珠他们一起去郊游、野餐。文珠本来答应了的,后来又不肯去,她说宁愿在浅水湾她家别墅里烤肉,她伯去到荒山野岭的没有厕所。
「要我去全世界都行,」她稚气又坦率地,「但必须在我去的地方,预备一个现代化的厕所给我才行,我什么都不伯,就伯厕所脏。」
「你这被物质文明宠坏的女人。」家瑞看她一眼。神色和语气都恢复了正常。
「事实如此啊!你们只是不讲出来,难道你们不伯又脏又落后,几十年前的厕所?」文珠叫嚷。
啦吧2我们改去文珠家的别墅,」蕙心拍拍手,「其实去哪里都没问题,主要是大家能聚在一起开心。」
「对。这话最对,还是蕙心最好,最能通情达理,」文珠抓住慧心的手,「所以蕙心能够做女强人。」
「是。我要做一辈子的女强人。」慧心不以为意地。
家瑞和费烈都看她,很意外似的。她和斯年——不是很有希望吗?
「那么快走啊!大家一直站在这儿做什么?」文珠是粗心大意的人。「早点去,我可以叫佣人预备吃的。」
「不必准备,」蕙心拍拍车后的行李厢,「昨天我有空,我全准备好了。」
「哇!有现成的可吃,还不走?」文珠跳上她自己的车,家瑞也跟了上去。
费烈自己没开车来,所以坐蕙心的车。
「这部车是斯年以前那部,是吧?」坐上车时,他问。
她点点头,不置可否。
「你总是不带太太出来一起玩。」蕙心的话题转得好远、好远,费烈再也接不上口了。
「她不方便。」他只能这么说。
‘我知道她不方便。」慧心笑,就快做母亲了呢?「她怎么样?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胖了许多,相信以后会复原。」费烈喜悦地。「其他的没什么改变。」
「她是个幸福的女人。」她颇为感叹。
「你和斯年——」
「幸福总是对我很吝啬,」她立刻打断他的话,她巳经两次制止他提斯年了,「我认了。」
「慧心,你觉得——不再有希望?」费烈关心地。
「我没有再想‘希望’这两个字,」慧心摇头,「因为那实在是件很虚无缥缈的事。」
「但是慧心——
「你没听说我要做一辈子的女强人吗?」她说得颇夸张。「事业是比较实在的东西,至少我看得到,摸得到,把握得到。」
费烈想一想,吐一口气,不再说话。
‘你又不以为然了?」她笑。
「不——但总是很遗憾的事。」他说。
「我根本不去想,不是什么也没有了?」她开朗地笑。
她又说:「遗憾也不过是种感觉,一下子就过去了!」
「你真这么以为?」他问:「真能一下子就过去了?」
「我总不能抓住以往快乐与不快乐的尾巴不放,因为抓住尾巴也拉不回来,我何必自找麻烦,白费力气?」她耸耸肩。「我何必为难自己?」
「斯年说过不再回来?」他忍不住问。
「没有。」她淡然摇头。「他拒绝了哈佛的聘请,他说他喜欢比利时,美国和香港有太多的压力,都不适合他。这是朗尼在电话中这么告诉我的。」
「哎——斯年太固执了。」费烈摇头。
「怎能怪他呢?」她不以为然地。「这是他六年前就巳经选定的路,我们不该再打扰他。」
「那些‘悠然草’呢尸他突然问。
「啊!它们生长得很好、很茂盛,不过它们不叫‘悠然草’,」她是否说得夸张?「它们有个很美的原名。」
「叫什么?」
「风里百合。」她笑。
「真是很美,给人——一种希望的感觉,」他思索着说,「它能开花吗?」
「在比利时的能,在香港的,不知道,也许能,也许不能。」她笑。「不过——除了比利时,至少有一处也能开花,妈妈说的。」
「哪儿?」他充满了好奇。
「这儿,」她指指心口。「至少可以在心园里开花。」
「说得多好,伯母真是智者。」他由衷地。「那么,在香港开不开花不重要了?」
「我只是不再抱着希望。」她说:「因为失望是件非常打击人的事,我受不了。」
「不可能每次都失望。」他说。
「鼓励还是安慰我?」她笑。
「如果我的鼓励或安慰有用,我愿无限量的供应。」他真诚地说。
「这些年来,不是全靠你们吗?」她微笑。心里是十分感动的,至少她还有这么多好朋友。
「那是你的谦虚,这凡年——你的坚强毅力实在影响了我们每一个人,作为你的朋友,我们都为你骄傲。」他的话——由他这样的男孩口里说出,真是有其难以衡量的分量。
「把我说得这么好,我们在互相标榜吗?」她笑。
「你认为是吗?」他愉快地笑。
就这么谈谈、聊聊,很快就到了浅水湾别墅。佣人出来把食物抬了进来,立刻又忙着去预备烤炉什么的,他们几个人就留在大厅里喝一点酒。
大家只是喝酒,谁也没出声讲话。
「咦?怎么回事?」文珠第一个忍不住。「今天是怎么搞的,大家都变成哑巴了?」
「你不是在讲话吗?」费烈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