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温柔地跟着他转身,往回走。
奇怪的是,这一刻,她似乎觉得再无遗憾了。
斯年决定留下来陪慧心念三个月的书后,他就从朗 尼家中搬出来,搬进了学生宿舍。
他没有对惹心解释过,为什么教会容许他随随便便
就决定留下来,似乎——事情是理所当然的,他完全不 受限制,去留完全由自己决定。
事情——真是这么简单?
慧心好几次想问,心里又希望斯年能留在这儿陪她,她伯问出她不愿听见的消息,所以她把话吞了回去,忍住了。反正——斯年能留下,当然是经过同意的,斯年不是那种不顾一切后果的人。
星期天的早晨,斯年约好了慧心去洗衣场把堆积一星期的衣服送去洗。然后去打一场网球,午餐后去看电影,或去兜兜风。
难得一个清闲的星期天,他们要尽量利用,把所有科目、功课全都抛开,好好玩一天。
从洗衣场中各自提着一袋洗好的衣服回宿舍,走在校园中的小径上。
此时巳是深秋时分,高高的天、淡淡的云,枫叶都红透了,非常美丽。
「这是美国最美的季节。」斯年说。
「春天不美?」她反问。
「春天一切欣欣向荣,所有的颜色都是嫩绿、青绿,和我的心境配合不起来,它太年轻了,」他摇头,「而我——最欣赏秋天的味道。」
「秋天的味道?这么灰?」她说。
「不是灰,而是一种黯然的美丽,」他又摇头,「无论什么颜色,都有它的美丽,是不是?」
她四周望一望,笑了。
「我不否认秋天是美丽的,它的美丽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她说。
「对了,要心领神会。」他说。
「那么——我们不看电影,去兜风,以免浪费了这么美的秋天景色。」她愉快地。
「正合我意。」他微微一笑。
「那你何必提议看电影?」她问。
他想一想,无奈地笑了。
「这正是我的矛盾,是吧?」他说:「我一直活在一种自己也挣不开的矛盾中。」
「可要我带你脱离?」她俏皮地。
「如果需要,我一定通知你。」他拍拍她。
「等一会儿你开租的那辆车?」她转开话题。不必谈矛盾,她完全明白他的一切。
「是一辆老爷车,比不上你在纽约租的那辆。」他说。
「早退了,放着不用白付租金,划不来。」她摇头。「我顶多一星期去两次超级市场。」
「我租的那辆没有冷气,是我故意选的,我想让你领略一下美国秋天的清凉。」
「已领略到了,抱了这么一大袋东西,又走了这么一大段路,完全还没觉得热,」她笑,「这个时候的天气,和香港的冬天差不多。」
「这儿晚上冷些。」他摇头。
蕙心望一望前面的宿舍。
「我就到了,你别送我,快回宿舍,然后开车过来接我。」她说。
「做事要有头有尾,只剩最后几步为什么不走完呢?」斯年望着她。
「好,算我不对,我也喜欢有头有尾。」她笑。
他们终于并肩走到她宿舍门外,她正想说我们终于有头尾了,却看见李柏奕正站在阳光下。他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
蕙心呆怔一下,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他——怎么会在这儿?」她哺哺自语。
斯年轻轻摇她一下,轻声说:「我们该过去的,是不是?」
「哎——当然。」蕙心窘红了脸。
她不知李柏奕会来,她也没叫他来,他应该巳经回香港了。
走到柏奕面前,蕙心已稳定了自己的心绪。
「哈罗,」她淡淡地微笑,「让我来介绍,这是傅斯年,他是李柏奕。」
斯年微笑地伸出右手,和柏奕握了一握。
「常听羞心提起你,实在很想见你,今天有这机会,我很开心。」柏奕大方地。
「我也是。」斯年在陌生人面前,总是比较沉默。
「你不是回香港了吗?怎么还在这儿?」她问。
「我——」柏奕眼光在她脸上掠过。「本来前天打算走了,后来有一点事,临时改成明天。我来——会不会打扰你们?」
「不会。」斯年非常有礼貌地。
「我们打算去打网球、午餐,然后去看电影或兜风。」慧心却这么说。
她明显不欢迎柏奕。
「是这样的,」柏奕很识趣,立刻点头,「我也约了一个朋友午餐,等一会儿我就得离开。」
「你在这J[有朋友?」斯年关心地问。
柏奕看斯年一眼,态度更真诚、友善了。
「是我以前的同学,很熟的,」他说,「就像你们一 样,不知道我这不速之客的来到,不过他一定要接待 我。」
「他一定要接待你?」慧心皱眉。「这句话似乎有什 么不妥,有语病。」
「当然!他娶了我妹妹。」柏奕大笑。
「原来是亲戚,」斯年释然,「其实,你可以先参加 我们的活动,然后再去娶了你妹妹的同学那儿。」
’不了,你们的节目都只适合两个人玩,我不打扰 了,」柏奕眨眨眼睛,「等回到香港后,我一定会找机会 单独约慧心的。」
柏奕是活泼开朗、光明磊落的,即使他这么说,也 不会惹人反感。
「你一定有机会。」斯年也被慈染了。
柏奕再看素心一眼,又对斯年点点头,就转身大步 离去。
「我们香港见。」他扔下一句话。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斯年和蕙心沉默了一阵 子,才像从一团大压力下解脱出来。
「我没想到他会来。」她说。
「这重要吗?」他反问。
「不是重不重要的问题,而是——他打扰了我的情 绪和兴致。」她说。
他又沉默一下。
斯年说:「他真能这么影响你?」
「不——我只是不喜欢见到他。」她皱眉。
斯年的话令她觉得不安。
「蕙心,」他诚恳地,「不要拒绝每一个来到你面前的机会,否则你会后悔。」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慧心放下她洗好的那袋衣服,「我根本不觉得李柏奕是一个机会,他只是一个工作上的伙伴,我完全不觉得他对我重要。」
「你太固执了,素心。」他摇头。
「你呢?忘了我们有相同的固执?」她盯着他。
他迎着她的视线。
「算了,我们不要为这种小事争论,」他先妥协,「还有一大堆节目等着我们享受呢厂
「不是争论。斯年,我始终觉得你在逃避,你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逃避的机会,」蕙心脸上有着激动的红晕,「我知道你很矛盾,可是,你也不必用别人来做挡箭牌,因为我也是人。」
「蕙心——你误会了!」斯年皱眉。
「希望只是误会,」素心深吸一口气,「现在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人推来推去的皮球。」
「怎能这么说呢?」他抓住她的手臂,「我只是觉得这李柏奕人很好,对你又真诚,你们——」
「如果多几个这样的人,你会把我推向谁?」她盯着他。「你完全不顾我的感受?」
斯年呆愣半晌,轻轻叹口气。
「是我不对,慧心,」他放柔了声音,「即使我内心再矛盾,今后也绝不做这样的事了。」
「你可知道,惟一不能大方的事情就是感情。」她说。
「知道,而且我也很小气。」他无奈地说:「我刚才那样对李柏奕说,其实我心中嫉妒得很。」
他的矛盾是情有可愿的,是不?
斯年在宿舍里看书,他似乎巳恢复了以往的气质。态度,或者是当「学生」的心情令他放松吧!在蕙心面前,他绝曰不提「神父」这两个字。
刚翻一页书,电话铃响了起来。
「傅斯年。」他顺手拿起电话。
「斯年,是我,慧心,」她愉快的声音,「我在你宿 舍楼下的会客室。」
「怎么不先通知我去接你?」他站了起来。「你等我 五分钟,我马上下来。」
「不必急,今天我放自己半天假,」她笑,「我想轻松一下,出去走走。」
「怎么突然兴起这念头?」他一边套上羊毛衣,一边讲电话,「你听来心情愉快。」
「是,你猜谁打电话来?」她问。
嗽?」他不自觉地皱眉。「李柏奕?」
「怎么会是他?」她不以为然。「他又怎能影响得了我的情绪?」
「那么——我猜不出,啊!文珠、费烈?」他突然醒悟。「他们也到美国了?」
「你以为有这可能?」盖心笑起来。「现在不是六年前,他们哪能说来就来?而且有了孩子,有了家庭,环境已改变了厂
他呆愣一下,是啊!环境已改变了!他怎能忘了这一点呢?
「那——是谁尸他问。
「已经超过五分钟了,你下楼我才告诉你。」她说。
斯年放下电话,急急忙忙出了门,想着蕙心就在楼下等他,心中有一抹难以言喻的温馨。
有人在等待是最幸福的事,对吗?
他几乎是冲进会客室的,一眼就看见慧心笑盈盈地坐在那儿,一副心 快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