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这样——我会很开心,我们一定会成为好朋
友的。」她展颜一笑。「你知道,没有压力是很好的一件事,否则我怕弄巧成拙。」
「你说得对,我明白了。」他做一个发誓的手势。「凡事顺其自然,对吗?」
「对,顺其自然。」她好开心。「我会找个时间约文珠、费烈他们,哎——你知道文珠结婚了吗?她的丈夫家瑞是我的同事,又是朋友,我们常在一起。」
「想介绍给我?」他问。
「是。他们都是很好的朋友,你会合得来。」她热心地,只要不提感情的事,她爽朗得很。「还有费烈,他是剑桥的,修养一流。」
「真羡慕你认识了这么多好朋友,在今天想找一。两个知己是很难的。」他由衷地。
「他们也都是斯年的朋友,青梅竹马的。」她垂下头。
「他叫斯年?」哲之问。
「傅斯年。」她点点头。
「他和文珠——」
「他们也是青梅竹马。」她说。她相信斯年和文珠并没有情,斯年认识她才认识了爱情,是这样的,她坚信。
「好。找个时间,你把他们介绍给我,」他点点头,「或者——我能填补你们其中一个空缺。」
一个空缺?斯年的?他能吗?
中午十一点半的时候,文珠旋风般地卷进蕙心的办公室,也不理素心正在讲长途电话,就大模大样坐在一边的沙发上。
蕙心做一个请等一等的表情,秘书又送上茶来,文珠却只是似笑非笑的一副怪表情。
「是不是进错了办公室?」蕙心放下电话,打趣着。「要不然就是外面吹了怪风。」
「别不识好人心,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文珠说:「中午我俩找个地方聊聊。」
「想在中环找地方聊?又是文华?」蕙心笑。
「不是文华,那里太多熟人。」文珠说:「今天所有男生都不参加,只是我和你。」
「今天是什么大日子?」蕙心问。
「外面吹起东南北西怪风,」文珠白她一眼,「家瑞中午有约,费烈也没空。」
「于是你想起了我?」蕙心说。
「别告诉我你没空,」文珠怪叫,「沈蕙心,今天中午你一定要陪我,否则我跟你没完没了。」
「一定陪你,我总是有空的,」蕙心淡淡的,她永远学不会文珠的天真、夸张,「就算有约也会推掉。」
「喂,我听说一个秘密哦!」文珠半开玩笑地。
「秘密?你说李柏奕?」蕙心大方地。
「不,不,同学告诉我任哲之回来了,」文珠眨眨眼睛,「又有人看见你们在一起,这任哲之真有恒心,六年前碰了钉子还不灰心,六年后居然卷土重来,蕙心,是不是这次被他感动了?」
「我能说什么?香港实在太小了。」虽心不介意。「碰来碰去都是熟人,一点点的小事却被说成天那么大,我是那么容易被感动的吗?」
文珠盯着她研究了一阵,摇摇头。
「你对斯年还没忘情,是不是?」她说,「找不到一个人足以代替他在你心中的地位?」
「不要说得这么文艺腔,什么代不代替的?」蕙心笑。「我只是——」
「曾经沧海难为水?」文珠抢着说,「这是什么时代了,还有这样的事?」
「我没有这样说过,是你敏感,抢着说的。」蕙心摇头。「我只是说,目前无意谈这些事。」
「等开了老总再说?」文珠笑。「同学里面真是以你最威风,包括男同学。」
「各人有各人的苦衷,」蕙心说,「我不觉得这是威风,但有机会,我也不必放弃,对不对?」
文珠想一想,突然改变了话题。
「刚才我碰到斯年的父亲。」她说。
「哦——我没见过,也不认识。」着心心中大为震动,却不敢表露出来。」
「但是他知道你,」文珠自得地笑,「他还问起你现在做什么?好不好?」
「他——没有怪我?」蕙心的声音中带有苦涩。
「怎么会呢?他是明理的人,儿子要做神父,又没有人用枪对准他,逼他去,」文珠永远这么直爽,「那么大的人了,他怎么会怪你?」
「他——还说了什么吗?」蕙心问。
「斯年很少给他们写信,半年前他们去美国看过他,」文珠耸耸肩,「他说斯年很好,不过很沉默,」
「斯年一直都不太多话。」蕙心说。
「我认识的斯年可不是这样的,他啊!比谁都风骚,比谁的话都多,又瞩道。」
「怎么用风骚两个字来形容男人?」蕙心说。「斯年只是比较霸道而已。」
「说起霸道,他可比不上我,」文珠说,「他曾经被我气得半死。」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蕙心感叹。
「哎——不再谈斯年,」文珠拍拍手,站起来,「你这准老总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说时。」蕙心吩咐秘书一声,伴着文珠走出来。」不过下午三点钟要开会,我不能走得太远。」
「放心,去置地广场顶楼的银行家俱乐部,够近了吧?那儿东西很好吃。」文珠说。
「你是会员?」蕙心看她。
「爸爸是。」文珠扮个鬼脸。「喂,你公司里的人说李柏奕追你追得很紧,已去过你家了哦!」
「那又怎样?」蕙心笑。「去过我家就表示什么吗?」
「斯年以前并没去过,是不是?」文珠问。
「你——多事。」蕙心笑骂。
「那李柏奕不错,尤其他挺像斯年的。」文珠说。
「像斯年,但他不‘是’斯年,这其间有很大的差别,是不是?」蕙心有点无奈。
「你真是除却巫山不是云?」文珠皱眉。「我很难在现实中听到、见到这种感情了,有一种——有一种——嘿!很古典的美、很古典的伤感。」
「看你,在写小说吗?」蕙心笑。「感情根本就不分现代或古典的,感情是生生世世不变的、恒久的。」
「我没有研究那么多。」文珠带着蕙心上楼,是那个银行家俱乐部了。
「不是研究,当你受挫折、受打击之后,你自然会明白这道理。」蕙心说。
这是一家很气派的俱乐部,蕙心看见周围有不少商界名人、银行家什么的,看来,想成为会员并不是容易的事。
「谁没受过打击呢?」文珠耸耸肩。「问题是受过挫折之后应该站起来,另找一条路走,而不要固执地站在封锁的路上发呆。」
「我是比较固执,尤其在感情上。」蕙心轻叹。「我不轻易换一条路。」
「但是你不知道此路不通吗?」文珠着急地。
「知道。」蕙心淡淡地笑。「但——仍然站在这条路上我心里很满足、很平静就行了。」
「你——唉!你这傻子,」文珠气坏了。「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和斯年有相同的固执。」
「我喜欢听你讲这样的话,」蕙心微笑,「至少——我还有和斯年相同的脾气。」
「你这个人真——无药可救。」文珠骂。「我问你,是不是你这一辈子就打算这么耗下去?你完全不打算结婚?」
「我没有这么说,不过——结婚不能勉强,我总不能随便嫁一个就算数,」蕙心说:「总得找一个——至少能令我心中平衡的人。」
「如果你以斯年做标准,只怕你这辈子再也找不到。」文珠说:「当年我们曾公认斯年是香港最出色的王老五。」
「我不以他做标准,只是——我没办法忘记他的影子,以及他对我的影响。」蕙心叹息。
「斯年——的确是令人难忘的。」文珠也感慨。「当年我实在应该拖住他,拼死也不该让他走。」
「你真孩子气,」蕙心说,「就算留下他的人,但他心已死,又有什么用?」
「别怪我多嘴,蕙心,当年——你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把他气得心都死了?」文珠天真地。
「我该怎么讲呢?个性的不协调,加上朗尼的误会,还有许多小事加起来,」蕙心苦笑,「我真的从没想过要气他,只是,许多事很巧合地凑在一起,我相信这是天意。」
「天意使你们分开?」文珠不信地大笑。「那么斯年可是上天选定做神父的人?」
「不是这么说,我只觉得——我和他是命中注定不
能在一起,」蕙心低声说,「目前我不是没机会,我也认识一些条件很好的男士,但——他们不是斯年,我勉强自己也没有办法,他们不是斯年。」
「傻蕙心,你到哪儿去找另一个斯年呢?」文珠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的感受,但我还是觉得你很傻。」
「也许是傻,但我自己也没办法。」蕙心吸一口气。「虽然斯年已是神父,又不在香港,但只要他在这个世界上,我就没有办法。」
文珠做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还该说什么呢?」她说。
「我明白你对我的关心和好意,我们是老同学,又是老朋友,你希望我好。希望我拥有幸福。」:蕙心诚挚地说:「也许我把第一次幸福推开了,幸福就不再来我身边,我是自食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