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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这感情是什么,肯定的不是同情!

  士恒要坐轮椅,虽然要人服侍一切,在我心中,他是个强者,从来都是。

  强者是绝不需要同情的!

  我点点头,我竟对他点点头,眼角处,我看见他展露唇边的一抹微笑。

  他的微笑是动人的,只是淡淡的一个微笑,就溶化了脸上所有的冰霜,冷漠。

  「我想——这种大雨下一定很难叫到计程车,你却是个很守时的人。」他又说,「我不想你为难!」

  我不再言谢,只是微笑。

  「你笑起来就变得很柔、很乖,很斯文的样子,」他说得好奇怪,「但是我也喜欢看你面红耳赤,咬牙瞪眼的不妥协状,那很真,很光明,很接近——真理!」

  我怔怔的发呆,我那争论时的模样居然能很真,很光明?很接近真理?怎么说呢?

  是经过他的眼睛把我美化了吧?我并不是他说的那么好的一个女孩,我知道!

  「我很高兴你是我老师!」他说。

  多温暖的一句话呢?他这「老师」说得真心诚意的。

  「我是不是该骄傲有你这样的学生?」我笑着。

  「我承认有数理方面的天才,可是——」他看一看自己的腿,「我是残废!」

  「士恒,面对你时,我从来都想不到这一点,请相信我,你是强者!」我真诚的说。

  「强者?」他咀嚼着这两个字。

  「强者!」我加强气,「而且这强者的形象以前从不曾在我心中出现过的!」

  他望着我,好久,终于笑了。

  「你很会鼓励人!」他说。

  「真话总有它本身的力量!」我说。我一向没有好口才,这次竟说得不错。

  他再想一想,点点头。

  「我想——你说得对!」他说,声音里有奇异的力量。

  是我鼓励了他?我有骄傲感。

  我们的汽车驶进那条长街,雨中的长街又是另一番气势,另一种味道!这是一条具有奇异吸引力的街,和台北市任何街道不同,这——是不是也像士恒?

  到了他家,汽车驶进车房,女工人已推着轮椅等在那儿。

  司机把士恒抱下车,放上轮椅,女工人正预备推他进屋子,他的眼光移到我脸上。

  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劲,我走过去。

  「让我来推他!」我对女工人说。

  女工和司机都露出了惊讶之色,不约而同的注视着士恒,士恒原是怪脾气的少爷。

  士恒脸上的线条却更柔和了,他对着我微笑——我看见眼中的欣喜和满意。

  他欣喜和满意是因为我能了解他的眼光?

  我推着他经过有屋顶遮着的走廊,直入客厅,在客厅里,遇见陈夫人和神色古怪的士怡。

  陈夫人的神色平静一如往日,我推着士恒似乎是理所当然,她完全不意外。

  士怡的古怪神色——我不想研究,那与我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士垣的哥哥!

  打过招呼,我推着士恒直入书房。

  士恒没有说谢,他不会说的,他主张把一些事放在心中,不要用口说出来。

  他的神情——我看得出,那是平静和快乐的,那岂不比一个谢字更令人快乐?

  我们又开始了找们的讨论——或者说辩论,争论,在学问上我们是互不相让的。

  也许互不相让才能有更大的进步吧!

  然后,我出了两个题目让他做。

  通常他做题目时,我都站起来四下走走,一个人定定的坐在那儿一个长时间是件难受的事,我不能想像,如果我像士恒一样会——怎么样?

  窗外的雨势已小,天色依然不明朗,那种倾盆大雨随时都可能再来。

  站在窗边,我看见花园中淋雨的一个人,雨虽不大,他即是浑身湿透了。

  我皱皱眉,是士怡?富家孩子都有点怪脾气,他无端端去淋什么雨呢?

  他没有看见我,脸孔却是面对着书房,他的神色和天色同样阴暗。

  他在发怒?在生气?我不知道,不过——去淋这种雨,他是有些不正常。

  我想退开,我不想让他看见我,一转身,吓了一跳,士恒什么时候来到背后的?

  他自己也能推轮椅?

  「士怡在淋雨?」他神色也很特别,「他从来不会这么不爱惜自己!」

  我不明白,他们兄弟之间似乎有些什么不妥。

  他们——好像从来没有互相招呼过。

  「现在的年轻人不容易被了解,」我退回书桌,力持自然,「每个人的自我观念都太强!」

  「你是说自私?」他慢慢推轮椅过来。

  「我是说自我表现欲!」我摇摇头。

  我对他们兄弟了解都少,尤其是士怡,才见过三次面,我不能胡乱批评他自私。

  「也对!」士恒点头,「自我表现欲!事实上人就是人,没有人是超级巨星!」

  士恒为什么这么说?不满士怡?

  「你们兄弟个性绝对不同!」我搭讪着。

  「绝对相反!」士恒强调着,「你——很了解他吗?」

  「陈士怡?不,我不了解!」我摇头,「尤其他是那种离我好远,好远的一型人!」

  「但是——你们曾一起去晚餐!」他终于说。那凝定着的视线中是有着些什么。

  「那——并不表示了解!」我心中一紧。

  士恒怎么知道的?士怡告诉他吗?

  「表示什么?友谊?」他追问。

  「也许吧!」我耸耸肩。

  他脸上神色逐渐冰冷,非常清晰的看得出,刚才一直荡漾在眸中的光芒也敛去。

  我的心开始不安,我不能明白他神色的变化是为了什么?我!

  「士怡说你是天才!」我试探着。

  「天才?或是个怪脾气,不通人性的怪物?」他冷笑。

  「他是哥哥,怎么会这样讲你?」我放柔了声音,「他是真心的称赞你!」

  「不必替他说话!」他看着窗外,「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心目中只有自己。」

  我皱眉,兄弟间的成见如此之深?

  「我——不知道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我不该有任何批评!」我考虑慢慢说,「我有一个念高中的妹妹,我非常爱她!」

  「你们——不同于我们!」他非常固执。

  「然而天下间手足始终是手足!」我说。

  他望着我半响,慢慢的,生硬的说:「我知道你心里向着他多些,因为他淋雨!」

  「淋雨!那是很可笑的!」我笑起来,「他爱淋雨是他的事,与我何关?我为什么要——向着他?」

  他目不转晴的望着窗外,脸上神色——似乎不相信我的话。

  「你不知道他为什么淋雨?」他问,有自嘲又嘲弄的意味。

  「不知道!」我坦然的。

  士恒突然转过脸来,一脸孔的嘲讽。

  「为你!」他吐出冰块般的两个字。

  我全身一震,那两个冰块的字打得我浑身都痛。

  「你——胡扯!」我叫。天下那有这样的事?我和士怡才见过三次面,才吃过一餐饭。

  「我肯定的知道!」他苍白的脸上突然涌现了一抹古怪的红,「他妒忌,他妒忌你推我进来,他是在妒忌,我知道,我肯定的知道!」

  「太——离谱了!」我胀红了脸站起来,「你怎能这样想?你当我——是什么人?」

  「你别生气,别激动,这是实情!」他自己却激动得直喘息,「他妒忌——妒忌我拥有的一切,他——也许并不喜欢你,并不爱你,但——看见你每次总和我一起,他就妒忌,他就要想办法抢去你,他——妒忌我的一切!」

  「士恒——」我甚么话都说不出,那有这样的事?这样的兄弟?

  「我说的是真话!」他咬着唇,突然转身飞快的推着轮椅出去,再也不看我一眼。

  我的心里发冷,兄弟俩各有各的说法,他们——到底谁说的是真话?谁不正常?

  我对这份家庭教师的工作突然开始害怕。

  我只不过想存一点钱,以补助我明年出国的费用,我仍有正式的工作,我不必卷入兄弟俩的争执中,是不是?他们如何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一直在考虑,是否应该辞去这份工作。

  我肯定的可以找到另一份兼职,也肯定不会有这么高的待遇,但——我喜欢单纯。

  薪酬再高,每天却要烦恼,要应付两兄弟莫名其妙的情绪变化,我自认不是适当的人选。

  我又不敢跟母亲商量,只要我说出士恒兄弟的事,母亲一定会要我辞职的。

  我独自苦恼着。

  莫至刚有信来,他的信倒表现了很好的风度,绝口不提我们之间曾有的尴尬感情,一再表示我们单纯的友谊是永恒的!

  我很欣赏这种风度,我一直认为他会是我最佳的哥哥人选。

  至刚这边的烦恼结束,陈家兄弟呢?

  今天又该去替士恒补习,从早上开始我就在犹豫着,去或不去?该不该辞职?

  三点半了,该去他家的时间——去吧!就算辞职,也得当面去讲清楚,把薪水也结清,是吧?

  我搭公共汽车去,一路上我都在为自己想最好的辞职理由。下车之后,转进长街——哎!我就说学校工作加重,我这没有经验的助教要开始忙碌,我怕兼不了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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