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玩笑吗?」她也恢复了好心情,那一阵脾气莫名其妙就消散了。「那些怪模样?我不许!」
「怪模样?!」他锁好摩托车,打开木栏的小门。「那是艺术,明白不?艺术!」
「自吹自擂的艺术!」她望一望门上那串菲律宾贝壳灯,正随着微风叮哨响。「你谦虚点吧!」
「别打击我的自信,何雅之!‘他叫。又生龙活虎了。「我们打赌,若得奖如何?」
」得奖我请你吃饭!」她随口说。进了房子,有一股说不出的亲切感。
「只是吃饭?」他眨眨眼又摇摇头,在沙发后的人墙柜里拿出一叠照片。「毫无诚意!」
她接过照片,只看第一张她就呆了,原以为无所谓的照片竟那样生动、那样自然;那样有生命,那笑、那皱眉、那怪脸、那掩唇、那闪避,都像正在进行的动作一样,无论光线、无论角度、无论取景都恰到好处,甚至眼中的神采,脸上轮廓的层次都清晰分明,那根本不是一张平面的照片,是立体的!
「你——学过摄影?」她疑惑的望着他,他每一方面都令她意外和惊异。
「研究过!」他自得的笑。 「喜欢摄影,最主要的,我对‘美’的反应敏锐,相机不是受我的手指控制,是受我的眼睛和我的感觉控制!」
「又唬人!」她不信。
「真话,是心神合一,」他严肃起来。「有的时候我真觉得相机和我已结成一体,是我的眼睛和感觉在照相!」
「真的——这样?!」她呆住了,有这样的事?
突然之间她发现一件事,这样的男孩——她怕永远也无法了解他,他是那样与众不同,他不像其他任何一个人,或者——他真是一个超越的智者,是吗?
又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带微笑的阳光蒸干了空气中最后一丝湿意,难得的清爽,令人精神振作。
雅之很早就起床,看了一阵圣经,又习惯的祈祷,然后去浴室洗头,她总是喜欢自己洗头,理发师把人的头发都弄得死死板板,看上去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无论如何也没有自己卷一卷,吹一吹自然。喜欢自然的一切,她认为惟有自然才能更表现青春光芒。
刚洗完头,还没回寝室吹干,楼下有人在大叫:「何雅之外找。」这种「外找」的叫法是程子宁专利的,她怕子宁那些过分的玩笑和恶作剧只好用大毛巾包住湿湿的头发,三步两步的跳下楼。
子宁倚楼梯口似笑非笑的望着她,笑容里竟有一丝能觉察的嘲讽。
「谁?谁又来了?什么事?」雅之一头雾水。
「还有谁呢?」子宁反身把她推进会客室,留下一串不是善意的夸张笑声。
雅之凝定视线,哎——怎么又是他?斯亦凡!
「看你那怪模样,印度留学回来吗?」他眯着眼睛看她,从睫毛缝里射出的光芒也十分逼人。
「我回台湾留学!」她一边用毛巾抹干头发。反正已经让他看见了,也就乐得自然,何况湿头发也算不得怪模样。「怎么你又来了?」
「不能来?不欢迎?」他夸张的摇头,那一件红的厚毛衣令他有一种奇特的孩子气。「只有你那个张正浩能来?」
「说什么张正浩,」她放下毛巾。「他从来没来过!」
「就要来了」他挤挤眼。「快些,不想碰到他就快点跟我走!」
「这算什么?恐吓?讨好?」她笑。 「他来不来也没什么了不起,我不必回避他,而且我一头湿发,再不吹干就马上伤风了!」
「到我家去吹,我是一流理发师,」他转头向外望望,很认真似的。 「我吹的发型一定使你焕然一新,走吧!衣服也别换了!」
「开玩笑吗?」她摇头。正浩真会来?他开玩笑的吧!「我这样子能走到街口?」
「怕什么?别人的眼光对你那么重要?」他还是望外面。「快点,快点,否则他来了我不负责!」
「他真要来?」雅之半信半疑的往外看。「你怎么知道?」
「到我家去就告诉你,」他从头到脚打量她一次。「小姐,除了头发湿,你全身都很美丽、整齐,为什么还不走?」
「去你家——做什么?」她已经答应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约会,他的邀请就是没有办法拒绝——是不想拒绝。
「去了再说,」他似乎真的着急。 「别在这儿干耗,我不喜欢看张正浩的脸色!」
「你可以不来,你可以不看他啊!」她笑了。他这个人总给人矛盾又莫名其妙的印象。
「快!快!」他伸手拉她。 「放好毛巾就跟我走,再拖拖拉拉我就动手了!」
她摇摇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奇怪又这么特别的男孩子,他不止有一百种形象,有一百种不同的脾气,还有百分之百的孩子气。为了张正浩,他就一定要她去他家?他和张正浩有仇?
「走吧!」她说。跟他去总比痛苦困难的找理由拒绝正浩好些,看来这样的事是天注定的。「不过话先讲好,不许再乱发怪脾气!」
「怪脾气是千载难逢的,」他拖着她往外走。 「我也不对普通人发脾气呢!」
「那我是否受宠若惊?」她挑战的。
「不必,」他径自跨上摩托车。 「帮我气气那个自命正人君子的张正浩就行了!」
「气他?」她坐在摩托车盾座叫。
他扬声大笑,摩托车飞也似的直射出去。
从她的宿舍到他米色小屋只要五分钟,五分钟之后,她已坐在他的客厅里吹头发了。那是什么一流理发师?看地七手八脚,越帮越忙的情形,真令人啼笑皆非。
「斯亦凡,张正浩得罪过你吗?为什么要气他?」她一边吹风一边问。
「不为什么,能气倒别人是件开心的事!」他坐在另一张沙发上,欣赏似的凝视她。 「喂!有人告诉你你长得不错,蛮秀气的吗?」
「你是虐待狂!」她不答他的话。 「无缘无故的想气倒别人,就怕你用的方法不对,张正浩根本不会为我不在而生气,恐怕被气倒的是另外的人吧!」
「要不要打赌?」他胸有成竹的。
「没有兴趣!」她横他一眼,不认真的。「你怎么不去找你的女朋友,净做这些无聊事呢?」
「我的女朋友不是你吗?」他半开玩笑,很不正经的。
「油腔滑调不是幽默!」她皱眉。 「我发觉你这个人从来没有正经过!」
「再正经也没有了,」他摊开双手,神情是夸张又做作,声音却颇正经。 「若不是女朋友,我有那么好的耐性等你吹头发?」
「不说这个,」她脸红了,他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常令她窘迫,真难对付。 「你怎么知道正浩一定去找我?」
「这还不简单?」他吹一下口哨,挥一下拳头。 「一大早穿得整整齐齐,活像要去法院公证结婚,又满面笑容,满怀希望的走向你宿舍,你说是不是找你?」
「被你一形容还能听吗?」她不信的摇头。 「但是我没看到他,只看到你!」
「嘿!我一看那模样,立刻骑摩托车追过他,来个先下手为强,把你拖出来再说,」他非常自得。「其实像他那种四平八稳,方方正正的人,应该找个一成不变,三拳打不出一句话、半丝笑的女孩子,你怎么适合他呢?」
「斯亦凡,你不缺德吗?」她口上这么说,心中也颇有同感,她是不适合正浩的。
「天地良心,你这么活’的人,他是自讨苦吃,将来哭的日子在后头,我可是为他好!」他又说。
「不管你是安什么心,我说你全是多余的,」她放下吹风机。 「张正浩和我之间,就像‘一’字这么简单,这次你是自作聪明了!」
「是不是自作聪明马上便可分晓,」他促狭的望一望窗外。「等会儿你可以看见他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回来,我的话马上就可以得到证明!」
「你简直无可救药!」雅之对着镜子望一望,头发样式吹得很好,很自然。 他不理会她的话,吹一声口哨,又是摇头又是赞叹。
「你是长得挺标致的,难怪张正浩那呆子着迷,」他啧啧有声的说: 「若我不是定力深厚,不是超越了感情的智者,我伯也逃不过!」
「简直——越说越不像话,」她胀红了脸。 「我回去了,不听你的胡说八道!」
「喂,喂,喂——」他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好不容易把你请来,怎么能走?一天的节目还没开始呢!」
「谁答应了什么节目?」她沉着脸,心中却是愉快,一天的节目,和他共同拥有的啊!
「谁稀罕答应?」他瘪瘪嘴,盯着她。 「我和你是心有灵犀,是早有默契的,是吗?」
「自说自话兼皮厚!」她笑了。他那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令她的愉快浮到脸庞上,他是令人难以拒绝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