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没有原因,」她困难的说:「相信我,没有原因,只是——时间,我要一点时间!」
「我已经给了你时间,从放假回来的第一天起到现在,我表示得清清楚楚。一个多月的考虑还不够?」他不满意的。「不要再拖延,不要再敷衍,雅之,给我回答,肯定的回答,我会对你忠心至死,我希望的回答只是点头!」
「志文——」雅之束手无策。怎么办呢?答应他?实在不甘心,亦凡——永远不回头,是的,她也相信是这样,为什么还不甘心呢?为什么?「再给我几天,让我想想,实在——你是最好的男孩,最好的对象,原已无可挑剔,我想——我总得去问问爸爸!」
「好!我跟你回去问校长!」志文今天是不肯妥协了,「只要校长同意,你再不能摇头!」
「志文——」她叫。事情怎么能就这样决定呢?
汽车飞驰在马路上。志文咬牙切齿的像在对机器发脾气。他原没有错,错的只是爱上一个不爱他的女孩,他不该受这些折磨、痛苦的。
转进雷米迪奥街,刹车声惊人的刺耳,他们终于回到家里。雅之父亲正在看书,被冲进来的两个年轻人吓了一跳,看他们的神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志文,雅之,你们——」他惊愕的。
「校长,这一个多月来,相信你也了解我对雅之的感情,」志文开门见山的说:「我非常爱她,我保证一生一世对她好,保护她,爱惜她,现在,请准我们订婚!」
「订婚?」雅之父亲意外的睁大眼睛。
「爸爸——」雅之软弱的咬着唇,这是她的一生幸福啊!
「雅之说要您先同意才行,」志文不给雅之说话的机会。「我相信您不会反对我们!」
「雅之,」父亲永远是向着女儿的。「这是你的意思吗?孩子,这没有什么可羞耻的,爱是光明正大,我要你亲口告诉我,然后我才回答志文!」
「我——爸爸——,我——不知道,」雅之深深吸一口气,这是生死关头吧?「志文是最好的男孩,也有最善良、高贵的内心,他是——无可挑剔的,但是——我还想考虑一下!」
「很好!」正中赞许的点头头。「很好,这是一辈子的事,是一生的幸福,应该多加考虑!」
「但是——校长,雅之已考虑了一个月,」志文胀红了脸。「我实在不明白——」
「孩子,你已经等了一个月,何妨再多等三天?」正中说:「我答应你,三天之后,雅之一定给你回答!」
「三天一」志文皱皱眉又咬咬牙。「好,就三天!只是,雅之,不能让我失望!」
雅之轻轻透一口气,三天又如何?难道三天之内还会有奇迹发生?拖延——只是种心理反应吧?拖到最后一刻,拖无可拖,也算对自己的交待,是不是?是不是?人是很莫名其妙的。
「我也希望不让你失望,」她真心的说:「让你失望,君梅说那是对我太不公平了!」
「什么——意思?」志文完全不懂。
「我在虐待自己,」雅之扬起头,笑了,「就是这样!」
「虐待?」他更迷惑了。
雅之看父亲一眼,心中忽然平静而踏实了。三天虽是个期限,她必须点头或摇头。然而,这未尝不是一个释放自己的机会。
「志文,你回家,三天之后再来,我想——一切都会圆满解决了!」她笑着说。
圆满?她是说这两个字吗?圆满!
志文凝视雅之一阵,终于转身走出去。他也听见了圆满两个字,既是圆满,还有什么不放心呢?他所要做的只不过多等三天而已!
他自信而且骄傲,何况他听见雅之说圆满,他走得很开心,很放心。三天之后,幸福就属于他了!
「雅之,」等志文的影子消失,正中才问:「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要多等三天?你说过并不适合他那种家族,你不必委屈自己,勉强自己!」
「志文那个人不会令任何女孩子觉得委屈,」她慢慢说:「三天之后,我想——我会点头,他的家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他,你同意吗?」
「你这么想——我没意见!」正中点头。「只要你幸福快乐,爸爸永远在你身边支持你!」
只是,接受志文,她会幸福快乐吗?也许幸福,快乐——却在虚无飘渺间!
一夜的狂风暴雨吹散了马尼拉的闷热,也带走了令人难以透气的低气压,难得的清凉使人们清晨的梦更沉、更甜美,尤其在这中等人家的住宅区「雷米迪奥街」附近,积水一尺深的街道上一个人影都没有,连车辆也少。
只有雅之的小楼开了窗,前一阵子买的贝壳风铃在窗前迎风轻响,一串串的回忆在那熟悉的叮当声中被牵引出来,是真实的生命痕迹,怎么却虚幻得犹如小说中的情节?连那快乐与不快乐,连那甜蜜或酸涩也都似幻似真,亦凡——是已远去!
一夜不能成眠的雅之坐在窗前,小小院落中一片凌乱的「劫后」情景,那棵老芭蕉已折了腰,夹竹桃的花瓣散了一地,总开不出花的玫瑰也断了枝子,可怜兮兮的浸在泥水中。雅之轻轻叹一口气,等那积水退去,就下楼去整理一下吧!她不喜欢凌乱无章的事物!
昨夜睡不着也非因风雨,她原非温室花朵,风雨骇不倒她,理不出头绪的是心中那把乱丝,三天的时间转眼就将过去,她总不能就这么对志文点头。不论订婚,结婚,她总得付出更多的诚意——无法付出更多的爱情,真诚是否也是婚姻的基石?
送报的童子在楼下大门口飞快的掠过,也不顾地上有积水,一叠报纸就这幺直扔进院子。雅之的惊呼声还没停,他的脚踏车已不见了影子。
雅之撩起长睡袍的衣角,尽快又小心翼翼的下楼,拾起已经半湿了的报纸,又慢慢上楼。或者回卧室用风扇吹一吹,等会儿父亲醒来要看时就会干了!
雅之把报纸铺平在地皮上,又用些厚厚的书压着,打开风扇对着吹,视线不经意的掠过那些已显得模糊的文字,台风不大,马尼拉和附近地方的损失都不严重,只是淹水使一些低洼地区的农作物受到了损害,还倒了几处电线杆一哦!公海上有一艘货轮被台风吹沉,沉船前已拍出求救的电讯,所以能及时救出大部分船上人员。 雅之摇摇头,退到窗边。她永远不敢想象海员的生活,那可能是世界上最苦闷、也最危险的一种行业吧?离乡背井的在不算大的船上,一个月或几个月都见不到陆地、见不到除了同事以外的人类。没有新鲜的食物,也没有任何娱乐,就在白茫茫的大海上飘呀飘的,万一遇到一场风暴,连生命都可能失去,就像那一艘沉了的台湾船——台湾船?她看到台湾这两个字吗?
急忙又奔到报纸处,仔细的再看一次,果然是艘台湾货轮。哎——好在船上人员大部分都得救了,全是中国人呢!全都来自台湾呢!无论如何总比其他国籍的船只更令雅之有亲切感!
雅之还知道除了货轮外,台湾还有不少远洋机动渔船也从高雄来此地附近作业,也出过事,渔船上的船员也有人得救生还。有一次真是万幸,一个渔船水手在漂流九天、自以为绝望之后竟获救了。这件事雅之真是印象深刻,她不但记得那人名字,还清楚的记得那人获救时的模样,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却枯瘦如老头儿,焦黑的皮肤,干裂又肿胀的唇,还有全身都是伤痕——
她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怎么想到这些了呢?这么可怕的事——但愿这次得救的人会情况好些,他们获救得早,一定不可能像以前那个那么糟的,是不是?
太阳慢慢上升,院子里、街道上的水退了,人们也陆续起床,开始一天的生活。
雅之把干了的报纸放在父亲书桌上,喝一杯牛奶就去清理院子,奇怪的是她一夜没睡,居然精神很好,一个钟头后,小小的院落又井井有序了!
正中起床之后有他一定的工作,运动,早餐,看报,也看一点书,十点钟的时候,他换好衣服预备出门。
「去哪里?爸爸,」雅之从院子里进来。「有的地区恐怕积水未退呢!」
「不妨,我去学校看看!」正中说:「吹了一夜风,我得看看校舍有没有损坏!」
「我陪你一起去,好吗?」雅之说。
「不用了,只是看看,」正中摇头。「不用动手修理的!」
「那么你早点回来吃午饭!」
正中笑一笑,穿好皮鞋,拿出拐杖。
「志文今天会来吗?」他突然问。
「不会吧!」雅之呆怔一下。「我让他三天后才来,今天才第二天!」
「你这孩子!」正中拍拍女儿。「你是折磨他?还是考验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