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不舒服?你想买灯?」那菲律宾女孩问。
「我——哎,是,我想买灯!」雅之脸色苍白,失神的随着售货员走进公司。
她知道此地的灯价可能高于「人民市场」那儿一倍以上,她很想告诉那售货员自己不是游客,可是她说不出话.心中那种疼痛浪潮般的散开了,她觉得全身乏力,她觉得了无生趣,她甚至感觉到自己手脚都变得冰冷。这是什么?刻骨铭心的感受?人真是可怜,想不到会受感情的奴役,可是——她不后悔,一点也不!一生中能这么爱一次,就算没有结果,也算不虚此生了!
她茫然的付了钱,提着那灯盒子慢慢往外走,那售货员甚是好心,她追着出来!
「小姐,我看你真是病了,你脸色苍白,你的手好冷,」她善意的说:「我劝你赶快回你的酒店吧!」
「我不是游客,」她终于勉强用菲律宾话说:「谢谢你的关心,我会回家!」 没有再看女孩子惊讶的脸,她已走出百货公司。
暴雨一去,阳光立刻又来了,地上的雨水在蒸发,热得更令人难受。雅之仍旧往前走,她没有回家的打算,她知道自己身体没有毛病,她需要的也不是休息。前面是「希尔顿」酒店,再前面是出名的马尼拉公园,她已听见公园里日夜不停的音乐声。她转弯走上「海傍大道」,那是她最喜欢的一条街。
越过宽阔的马路,她站定在已是海岸边的棕榈树下。马尼拉湾平静、美丽如昔,只有远处几点帆影,震撼她的却是天空中雨后的虹,雨虹,她或能许个愿?她希望——她希望什么呢?雨虹渐渐淡了、消失了,她发觉,她心中已无任何盼望!
站立一阵,地上的水份已晒干了,她已热得微微发昏,这不是马尼拉最热的季节——该是三、四月,已热得令人受不了,她突然怀念起冬天来。冬天的寒冷,冬天的潮湿,冬天她那在所有人眼中特殊的长棉裙,冬天的欢笑快乐与——与什么?那一段永难忘怀的插曲?哦!亦凡,他知道吗?他已占据了她整个心灵,整个思想,每一个意念都想到他,每一个影像都是他,她再也无法自拔!
泪水莫名其妙的往上涌,她的眼眶湿了,她的视线模糊了,影像不再完整,亦凡化做千万个在她眼前闪动,他在笑,他在发愁,他在沉思,他在——默默无言,亦凡,事情为什么一定要发展成这样呢?
过了好久,好久,也许是海风,也许是阳光,她的泪水干了,人也站直了,她想到回家,父亲午睡醒来不见她,会怀疑她的不告而别吗?
转过身,她看见一个人。是志文,此时此地只有他,不会有第二个人,志文!他的神情很特别,是了解,是同情,是怜,是爱。雅之甩甩头,无论是什么,她不接受,她只想清静,绝对的清静。
「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问,神情淡漠,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
「我一直跟在你背后!」他笑一笑。这一笑包含很多,是吧?他是说他看见她的一切!
「为什么呢?」她皱皱眉,有丝不高兴。「你可以叫住我,幸好——我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眼光一闪,他明白她的不高兴,他是敏感的。
「跟着你并非想探你隐私,」他正色说:「我从你脸上看到不想被人打扰的神色!」
「我脸上写了字??她吸一口气,微微笑了。
「我怎能喜欢一个我不了解的女孩?」他说。
「了解?」她慢慢往前走,他跟在旁边。「我们接触不多,你了解我有多少?」
「我了解——足够我所需要了解的!」他说得含蓄。「对任何事,我不是个冒失的人!」
「那么,你能告诉我,到底你了解我什么?」她看他一眼,她还是害怕他那份自信。
他凝视她一阵,忽然说:「你不能再晒太阳了,」停一停,又说:「我们到希尔顿楼下的咖啡室坐一坐?」
「事实上,我从小晒惯了太阳!」雅之掠一掠头发。
「别逞强,雅之。」他用手扶着她的背,她轻轻一颤,非常不惯,他却装做不知道。「休息一下对你有好处,你的脸色很坏!」
雅之也不坚持,随着他越过马路,走向前面的希尔顿酒店。
像全世界的「希尔顿」一样,此地的装修也不是一流,它胜在大众化,所以旅客很多。穿过显得挤塞的大厅,经过几间卖土产、衣饰的店铺,走进那不小也不大的咖啡室。志文选了靠边的落地玻璃窗处座位,窗外是竹子搭成的巨大鸟笼,有许多不同的鸟类在里面栖息。
「这儿不如台北‘希尔顿’,也不如香港的!」雅之泛泛的说:「不过在马尼拉已算不错!」
「现在在马尼拉也并非最好,」志文要了饮料。「新建成的酒店起码有十家!」
「任何酒店我都不清楚,此地也是第一次来。」雅之淡漠的说:「女孩子进出酒店,总是很刺眼的」
「你说得对!」他十分欣赏的望住她。
雅之有些尴尬,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啊!不知道君梅回来没有?」她胡乱的说:「她只能过境香港三天!」
「你想找她?」他问。
「往年的暑假我和她总在一起!」雅之看着手指。
「今年该有些改变,是不是?」他盯着她。「你不会有太多时间见她!」
「那——也不一定!」她吸一口气,她不喜欢他的霸道,他没有理由替她决定什么事。「我会安排自己的生活!」
「是——」他的声音一窒,想不到她会这么说似的。「我只是希望我们能有更多时间在一起!」
雅之不出声,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是很直截了当的表达意愿,她是否也该这么直截了当的拒绝?
「我说过,我——会安排!」她不置可否的。她也深深明白,像志文这样的男孩是不可能再遇到了,无论如何,她得给自己留些余地!
饮料送上来,他们之间有一阵子沉默。
「那地址——是他的?」他突然问。问得石破天惊。
「他的?谁——」她吃惊的抬起头,整个人傻了。
「不必隐瞒我,雅之,」他低声又体贴的说:「我不会在意你过去,谁没有过去呢?」
她怔怔的望住他,这是什么话?不在意她的过去?谁管他在意或不在意?他太自我了!
「斯亦凡,你们也没有太深的交往,」他又说:「直到他被学校开除,他都有许多其他的女孩子!」
「你——说什么?」雅之的声音也发颤了,他是不是太过分?他真以为自己是王子?
「斯亦凡!」他斩钉截铁的。
「我不以为他——有什么好谈的!」雅之扬一扬头。
「我学的是医,我是希望医好他留在你心中的伤口!」他非常诚恳的。「我要把他从你心中移去!」
「谁说有伤口?」她胀红了脸。「把他从我心中移去更是无稽,我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你们互相曾经很在乎对方,」他沉思一下,他是十分认真的。「斯亦凡可以说从来没有在乎过女孩子,除了你,相信——你比我明白!」
「我——不明白!」她轻叹一声,垂下头。「我从来不知道他曾在乎过我,真的!」
志文显然更是意外,他不能置信的望住雅之半晌。
「你说的可是真话?」他问。
「我为什么要骗你?」她摇摇头,她不敢抬头,她知道自己眼睛又湿了。「在我的感觉上,我和他之间——只是一片迷惑,一片——空白!」
「会——是这样?」他也呆住了。这完全不是他所想象,他所推测的,也完全没有理由。
雅之低头不语,用茶匙轻搅杯中柠檬汁。怎么不会是这样呢?虽然她是那么渴望得到亦凡的感情,然而她得到过吗?她不知道,她不能肯定!
「哦!」志文怔一怔神,说:「我很抱歉,这次我太主观了,我是善意的,因为我非常在乎你!」
「我明白!」雅之吸一口气,吸进那一丝酸意。「我不怪你,只希望你以后——别再提起他了!」
「保证不提!」他郑重的说。
「其实你说他也无所谓,」雅之慢慢说:「只因他曾是君梅的朋友,我不希望一误会!」
雅之没说真话,志文却信了,他这么容易相信人,又过份自信,会不会造成他的刚愎自用?
「雅之,我们什么时候出海?」他立刻就转开话题。
「出海?」她茫然的问,又立刻点头。「啊!出海,是的,过两天,约君梅一起,好不好?人多才热闹!」
他望着她不置可否,好一阵子。
「你总得给我些机会,是不是?」他深沉的。
她胀红了脸,怎么说呢?他不欢迎君梅?他只希望单独相处的机会?这令她尴尬。他不是亦凡,怎么可能和他自然而且愉快的单独相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