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出上帝来了!」君梅咕噜着。
两人走进一家小餐馆,也许是因为过了生意最旺的晚餐时间,人很少,只有稀疏的两、三桌。雅之要了排骨面,君梅只要了一客点心。
「喂,我认识了一个新男孩子,很棒,」君梅忽然神秘兮兮的说:「我很倾心,希望能把他抓牢!」
「我觉得——这种事不该女孩子太主动!」雅之说。
「别顽固了,几十年前的思想,」君梅拍拍她的手。「我喜欢的就全力去争取,这没有什么不对,更不羞耻,男女平等了嘛!」
「我总觉得不大好,」雅之笑了。
「什么样的男孩子会令你这么倾心,不惜主动?」
「高大、英俊、潇洒,还有那么两分邪气,」君梅沉思着说:
「我就是喜欢带有那么一丝邪气的男孩子,我觉得那才有男孩子味!」
「邪气!」雅之摇摇头,她可不敢领教。
「还有就是他对什么事都不在乎,不紧张,吊儿郎当的,」君梅笑得沉醉,她是真的倾心了,这一次,「我就是喜欢他那份特别的气质,好吸引人!」
「这一回我真希望你能安定下来,别再作恋爱游戏了!」雅之真心的说:「爱得太多,我怕你终有一天会麻木!」
「麻木?多可怕!」君梅拍拍胸口。「若是抓得牢他,我是甘心情愿的安定下来,真话!」
「那就祝你成功!」雅之开始吃面。不知是胃口不好,或是面的味道不佳,雅之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无法把那碗面咽下去,勉强吃了些排骨,喝了点汤,就付钱离开。
两个人在马路上走了一阵,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君梅停下脚步。
「不送你了,我从这儿回宿舍!」她说。
「好!」雅之欣然同意。「反正我也近!」
「再联络!」君梅挥挥手,朝另一方向去了。
雅之慢慢走在雨里,这回她有雨衣、雨帽,自然不会狼狈,反而能领略细雨中的特殊情调。其实,这种绵绵细雨也没什么不好,它像是一种轻轻的耳语低诉,无声的向人们诉说着它短暂一霎那生命中的遭遇。雨也该有生命的,是不是?从它变成雨,从天空中飘下来到落在地上那一段极短暂的时间,可不可以说是它们的一生呢?从天空到地下,它可能遭遇到什么?一些小飞虫?—阵寒风?每一滴落在地上,屋顶上,伞上,车顶上,人身上,树上,水中的雨滴,可会有不同的感受?
雨——可会有感受?
她已走到宿舍门前,雨可会有感受?她也不禁为这问题失笑,一滴雨的感受——若另外的人知道她这么想,会有怎样的反应?大笑?
宿舍门外昏暗的灯光下站着一个人,一个男人,他靠在墙上,似乎站了好久、好久,久得整个人已僵硬了似的。这人怎么回事?这个时间,这种雨里,居然不穿雨衣不打伞,他不怕淋得生病?
再走两步,雅之心中巨震,这人,这站得僵硬了般的淋雨的人竟是——亦凡?他为什么来?看他那凝肃的脸,眸中的深刻,还有那头上、身上、脸上的雨,雅之心中不由自主的又疼痛起来,痛得几平无法忍耐。
「你——斯亦凡,」她听见自己发颤的声音,疼痛还加上了无边的激动。「你找——人吗?」
亦凡不出声,只是站直了身子。他一定是站了许久、许久,他的头发在滴水,他的衣服已湿透。哦,亦凡,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我能帮你什么忙吗?」雅之舔舔唇,亦凡的模样震动了她全身每一根细微的神经,即使前面是比无底深渊更可怕的刀山,她也只好往下跳了,她没有办法,真是没有办法再控制自己感情。
亦凡走向前一步,右手一抬,
「咔」的一声,一柄自动大黑伞弹开,他伸向雅之,把她完全罩在伞下。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雅之的声音哑了。他带了伞来而自己却这么淋雨,为什么?为什么哦?
「你——可愿陪我走走?」他说。陌生而生硬的话,绝对不像平日的他。
「你全身都湿了,你一定要立刻换衣服!」她关切的,一股酸酸的感觉直往鼻子里冒。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他奇怪的、目不转睛的望着她,一种新的、从未有过的感觉浮现心灵。
「我——陪你走回家,先换了衣服再说,好吗?」她温柔地望着他,那种温柔发自心底。
他眨一眨眼睛,迈开大步往前走,那柄大黑伞依然只是遮在雅之头上。
「为什么不遮你自己?」她仰望他。他给她一种全新的、令人满心喜悦的形象。「你不能再淋雨了!」
「别理我,我该淋雨!」他硬绷绷的说。
雅之吸一口气,她真不懂他到底在搞什么花样,他那语气是情意动人的。
「早晨——我曾经去找过你!」她说得吞吞吐吐。
「我知道!」他点点头。
是巴巴拉告诉他的?她真大方。
「我是为昨夜舞会的事,」她低下头慢慢说。不看他,她会感到自然得多。
「王苹说你生气走了,——如果你是真的生我的气,我该道歉!」
「不需要」他还是硬绷绷的,他为什么来?
「我当时实在以为你在开玩笑,」她又舔舔唇。
「你不会真的和张正浩有芥蒂,你们又没有仇怨!」
「我没有开玩笑,」他脸上、眼中全是雨,很凄迷的「我不喜欢看见你和他在一起!」
「但是——他是我的助教、而且我们系里面的人都去参加舞会,你没有理由针对他!」
「我没有看见其他人,只看见他!」亦凡说。他实在孩子气得很,和他成熟的外表木相配。
「事实上是大家一起参加,只是我和他住得近,他负责接送我而已!」她说。她可以不解释的,不是吗?亦凡有什么资格管她的事呢?
「我不喜欢!」他说。
「我——不明白,亦凡!」她嗫嚅的。他一再说「不喜欢」,必然有个理由的,不是吗?
「你——可恶!」他一把抓住她的手。
「天下最可恶的女孩子就是你,何雅之,就是你!」
「你——你——」雅之又是意外,又是惊讶,又是心跳,又是模模糊糊的喜欢。
「你想打败我,你想笑话我,」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五指如铁钳,雅之丝毫动弹不得。「你——你逼着我说,逼着我自己承认,你——可恶!」
「你误会了,那有这样的事,」她被他紧紧抓住,他们已站在米色小屋外面。
「我为什么要打败你呢?我为什么要笑话你呢?我根本没有逼你承认什么,亦凡,你真的误会了,我一直当你是好朋友,最好的朋友!」
「扯谎,你心中重视的分明是张正浩那呆子,」亦凡狠狠的把她扯进矮木栏,扯进房子,他扔开雨伞,湿淋淋的站在她面前。
「你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你——可恶!」
「不,不是这样的,」她咬着唇,眼泪往上涌。
「张正浩只是助教,你不同,你是好朋友,惟一的最——好的朋友,真话!」
他定定的、紧紧的、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她是否说了真话。
「早上来——你就是要告诉我这些?」他低声问。
「是——巴巴拉说你还没起床!」她脸红了,一抹娇羞使她看来光芒四射。
「你相信她的话吗?」他盯着她不放,似乎怕她在一转眼间就消失似的。
「我——不知道,」她吸吸鼻子,她是相信的,她难过、她心中疼痛了一整天。
「她穿着晨楼,她没有理由骗我!」
「你——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他用力一扯,她整个人扑进他湿漉漉的怀里,一下子她变得昏昏沉沉,天,这可是真的?
「我——我—一她面红心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可恶,你相信所有的人就是不相信我,」他用双手紧紧环在她腰上。「你听了什么小人的闲话?你对我有偏见,有成见,我——是你想象中那么坏吗?我是吗?是吗?你自己知道,我——侵犯过你吗?你说!你说!」
「不——不是偏见、成见,我——也没有说你坏,」她又慌又乱,又害怕又喜悦,还有些说不出的甜蜜。「我从来没说过你坏,那些闲话、谣言,我也不信,你——你放开我,好吗?」
「不,我不放开你,」他固执得惊人,那深深的黑眸中光芒逼人。「我不许你走,我要跟你说清楚,我——」
「放开我,我不走,」她挣扎着,他要做什么呢?「我答应你不走,我会听你说话,每一句话!」
「不!」他的双手更用力。「你骗我,我一放手你就会走,我知道!」
「亦凡,」她轻轻叹口气。「我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我是真的愿意留下听你说话,真的!早晨回宿舍之后,我——心里整天都不舒服,我不相信我会看镨你,你绝非像她们说的那样不堪,我——宁愿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