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开书,她突然间全无心绪,阳光似乎也消失了。她相信自己没有动情,她也不是这么容易爱上男孩子的人,只是——她无法解释,每个假日她都在全心盼望他的出现,盼望得那么热烈;她望着窗外,她紧张的倾听着有没有人在楼下叫她「外找」,然而盼望越大,失望也越大。亦凡根本没有来过,他,真是忘了她吧?
她咬着唇,望着窗外渐渐变暗的天色。她宁愿从来不认识亦凡,他没出现时她是绝对平静的,她只想念好书,将来回马尼拉帮父亲办好那间中学。她摇摇头,亦凡的出现是天意吧?他根本不是找她,他们却阴错阳差的认识了,无论如何,他——至少是打破了她的平静。
天已全黑了,她开了书桌上的台灯,又听见响起了吃晚饭的铃声。她披件毛衣,匆匆走到楼下。很意外,假期中难得发现程子宁也坐在餐桌前。
「不出去?」雅之拿了自己的一份晚餐,端着过去坐在子宁旁边。
「晚一点去夜总会!」子宁笑得不热烈。「你呢?」
「同学有个舞会,八点钟!」她说。
「斯亦凡陪你去?」子宁问。
「斯亦凡?怎么会呢?」雅之看一眼子宁,子宁对亦凡还念念不忘?「他又不是我的同学!」
「他不是常来找你吗?」子宁装得很平淡,眼中光芒却是专注的。
「那有这样的事!」雅之笑起来,露出很好看、很细致、很整齐的牙齿。
「你不是说过,他女朋友多,生活又那般传奇,这样的男孩怎么会来找我?」
「中兴国贸系的王苹你知道吗?」子宁说得好唐突。
「不知道,」雅之疑惑的,为什么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什么事呢?」
「有人说王苹是中兴校花,」子宁笑了。
「脸蛋儿是不错,身材却像妇人了!」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雅之更糊涂了。
「她最近曾经堕胎,据说是斯亦凡经手的!」子宁压低了声音,总算说到正题。
「什——么?!」雅之大吃一惊,不能置信。「谁告诉你的?他怎会是——那样的人?」
「是你傻,这种事,斯亦凡也不是第一次做,」子宁瘪瘪嘴,给人很强烈的酸葡萄感觉。
「他们政大外交系的陈小愉还不是一样?弄得书念不下去,外交官做不成,却嫁了个外交官躲到国外去!」
「真是这样?」雅之脸都变白了,这和她心目中的亦凡全然不同,亦凡是潇洒、开朗、活泼又多变的,而且他是相当真诚的人,他怎么会一再的做这样的不负责任的事?
「我骗你做什么?」子宁翻翻眼睛。
「不信可以去打听,要不然就直接去问他!」
「不——」雅之深深吸一口气,却抚不平已被搅乱了的心绪。
「他的事与我无关,我不会去打听,更不会问他!」
「别以为我在搬弄是非,」子宁假惺惺的拍拍雅之的手。「雅之,你太单纯,我担心你上当!」
「不可能!」雅之的脸红了,上当?「绝对不可能!」
「那就好,」子宁坐正了。
「这些闲话说过就算了,你别放在心上啊!」
雅之不响声,低下头来大口吃饭。她是不相信子宁说的一切,子宁是在恶意中伤吧?虽然亦凡不是她男朋友,她仍旧很生气,替亦凡生气,亦凡知道这些——谣言吗?亦凡是不是该为他自己的清白说几句话。
子宁很快吃完饭,一声不响的就离开了,她真是个可恶的女孩,就这么破坏了雅之整个夜晚的心情,雅之现在甚至不想去参加舞会。亦凡——真是那么一个人?
情绪不好,胃口也差,她放下筷子,也匆匆的回到楼上,经过子宁的房间时,看见她正愉快的哼着歌在化妆,似乎刚才那些难听的话根本不是她说的!
房间里还散着刚才掉在地上的照片,雅之慢慢的收拾起来。事情一定不像子宁说的那样,亦凡不是那样的人——亦凡可是那样的人吗?
休息了一阵——其实也只是在胡思乱想。快八点了,正浩一定会准时而来的,他就是这么四平八稳的人。雅之拿起脸盆去浴室洗脸。回来又为自己化了淡淡的妆,也只是抹了薄薄的粉底、口红,连粉她也不搽的,她不喜欢脂粉掩盖了自己原本透明的莹白。然后,她换了件浅灰色的薄呢裙,一袭红衬衫,外加一件和裙子同样质料、颜色的背心,整个人看来清新、明朗,虽然这不是很适合的舞会服装,却有着雅之的性格。
八点正,楼下响起了叫雅之的声音,正浩果然一分钟都不差的来了。雅之拿起大衣,快步走下去,人家准时,她不该让人等!
正浩望着她的眼光永远是专注、热烈的,今夜她的浅浅化妆,似乎更令他目瞪口呆,半天也回不了神。
「可以走了吗?正浩!」她尴尬的问。
「啊——是,现在就走!」他如梦初醒,红着脸一连串的说:「现在就走!现在就走!」
雅之领先走出去,若让别人看见这情形,多难为情呢?
正浩一路上殷勤的、小心翼翼的把雅之带到舞会的地方,那是在忠孝东路上一幢新建的大厦八楼,地方很大,布置得很新潮,是一个男同学未婚妻的家。许多相识的同学都先来了,也有不少不认识的年轻人,模样都很正派,大概是女主人的朋友吧?
雅之被安置在靠阳台门边的沙发上,正浩寸步不离的守候在一边。雅之并不感激,反而有受困、受拘束的感觉,她情愿独自坐着,要不然也该有个像亦凡般的男伴——啊!怎么又想到亦凡了呢?真——真莫名其妙!
雅之知道自己脸红了,好在粉红色灯光昏暗,谁也看不出她脸上的红晕。音乐也已经在响,不少人已开始跳舞——他们没来之前,舞会就已开始了吧?是最流行的「哈骚」舞,正浩看雅之一眼,歉然的摇摇头。
「这种新舞,我不会跳,」他再摇摇头。「你不介意吧?」
「我也跳不好!」雅之淡淡的。她并不欣赏正浩的太方正、太四平八稳,那使他变得死板兼语言无味,不会跳舞那需要道歉呢?
一扇门开了,闪进来一对光亮出色的年轻人,女孩子穿着细裤管的黑色牛仔裤,黑色马靴,上身是一件黑色露背紧身运动衫,这种天气穿露背运动衫,她真勇敢!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披在肩上,露出雪白的背和手臂,美妙的随着音乐舞起来,看不见她的脸,真觉的已能感觉到她的野性美。而她的对手——啊!面对着雅之的那男孩,那黑牛仔裤,黑衬衫,黑得令人迷惑的男孩,竟是亦凡——亦凡?他也来了?和那朵黑牡丹?
「那不是斯亦凡?」正浩惊讶的说:「他怎么也来了?」
「谁知道?他是女主人的客人吧!」雅之心中波动,声音尽量装成淡漠,她不会傻得表现出心中的不宁。
「哦,是的,是的,」正浩恍然大悟的拍拍额头。「那个黑衣服的野女孩是王苹,中兴的王苹,女主人王蔷的姐姐——原来王苹是斯亦凡的女朋友!」
「她就是王苹?」雅之问。心中又浮起了子宁说她堕胎的事,看那苗条的身材,可能有过孩子吗?
「你也知道她?」正浩似乎好兴奋,声音也大起来。「她和斯亦凡正好是一对,她的男朋友可以用大卡车来装!」
「我今天才听见别人说起她!」雅之在说话,眼睛却紧紧的盯着那边舞得好起劲的一对。「是中兴的校花!」
正浩正想说什么,音乐停了,舞池里的人四散回到座位上,王苹却环抱着亦凡的腰,嬉笑的,旁若无人的回到刚才他们出来的那扇门里。正浩呆呆的望着他们消失的背影,要说的话也忘了。
有人递过一杯桔子水,雅之接住了,狠狠的喝一口,桔子水虽冷,却也无法令她心中炽热的、混乱的、难堪的情绪消失。她情愿自己没看见刚才的那一幕,亦凡和王苹的绝对适合,绝对相称令她——受不了,是,就是受不了,就是这三个字。使得舞会中的所有光彩都集中在他们俩的身上了!
音乐再响,是慢四步,慢得令人叹息,正浩已经站起来,雅之无可拒绝的随他步入舞池。正浩握着她的手在紧张的轻颤,手心还在冒汗,舞步也凌乱了,一次又一次的踏在雅之脚上,他心中越是歉然,那双脚也越是不听指挥,他——唉!爱情会使人变傻,变蠢吗?
雅之偷偷的游目四顾,那扇门没再开过,亦凡和王苹也没有再出来,他们不和大家在一起,躲在里面做什么?谈情说爱?看来程子宁说的可能是实情呢!堕胎的黑牡丹,荒唐的浪子,看来她只好相信事实了!
好不容易捱完了音乐,雅之长长的透一口气,正浩却累得喘息,他是在跳舞?或是做苦工?雅之再望一望那扇紧闭的门扉,亦凡——会再出来吗?会看见雅之吗?看见雅之后会怎样?若无其事的打个招呼,嗨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