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摔一摔头,想把影像摔掉。为甚么会有这影像?很莫名其妙。
「没事。长途飞机后遗症。」
「晒太阳。多晒太阳,时差很快会过,」他说:「这个周末,我们结伴打网球好吗?」
「你知道那裹可以打网球吗?」
「只要有心,没有做个到的事。」
两人交换了房间号码,各自回房休息。
有了朋友,心里上安定很多,而且同来自纽约,背景相同又谈得融洽的。
梵尔并没有立刻休息,她拿出纸笔,努力捕捉那曾出现两次的影像,那古旧军装的男人。画呀画的,纸上现出了轮廓。
穿着军装,戴着军帽——有眼镜的帽子。很奇怪,奇怪得她从来不曾见过。
但不曾见过的东西怎会电光火石般出现脑里?一定有原因,一定有。找不出原因,她疲了,睡梦中也没有任何启示。工作顺利。公寓也奇迹般的三天就找到,在半山,一千二百尺,很好的一层新建大厦,她极满意。只待公司替她买好家速俱就可迁入。
周末,傅伟克把她带到一个私人会所。
「同事是会员,他会来替我们签单。」他说:「这网球场是否很理想?」
最理想的是清静,没有闲杂人等。
在美国住惯的他们并不觉得特别,但在香港,这种有气派,又清静、广阔的私人会所,它的会员却是非富则贵。
「你的朋友怎么还不来?」打完两场球,他们坐在豪华的咖啡室。
「一定会来,否则我们走不掉,」他笑。「会被人留下洗碗蹀。」
一个高瘦而显得飘逸的男人,慢慢朝他们走过来,他身上是运动装,很随意,却觉察得出是刻意的随意,精心配搭那类。
「嗨。许荻。」
许荻。他的朋友。
「他是香港最出名的室内设计师,」伟克介绍 「他有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梵尔只是笑,笑伟克的夸张。
「任梵尔,」许荻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很特别的名字。」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名字。」她说。
「这个名字吸引人深入探讨。」许荻又说。
「探讨两个大字太复杂,你若有兴趣,可放进电脑裹一下子就分析出来。」
「电脑人?」许荻望住地。
「暂时操作电脑,还未被电脑支配。」
「很好。」许荻拍拍她手。「两位疲倦了的网球手想个想吃一顿丰富晚餐?」
「你有甚么好介绍?」伟克问。
「白加道一百号有全香港最好的意大利餐厅,刚位可有兴趣?」
「请带路。」
许荻开着日本车慢慢上山,到了山顶绕一个圈沿着另一条山路转下来,几分钟后停在一幢独立的花园洋房外。
古铜的门牌上写着白加道一百号。
「意大利餐厅?」伟克颇意外。
这房子分明像住家。
电动门打门,许荻驶车进去。
「我的家。」他摇摇头。「全港最好的意大利大厨在此。」
三个人都笑起来。许荻是冷面笑匠,他有另类的幽默。许荻的家是令人惊异的,即使伟克也不知他属富家子一类。他们份属朋友,平时许荻很低调,但这样独立式的山顶花园洋房,许荻该是XX富豪之子才对。
许荻的一举一动很自然、很平淡、很亲切,完全不给人半丝压力,他带他们在楼下偏厅。非常欧陆风味的装饰,是沉实含蓄那种,很有气派和风格。
「这么大的房子只有你一个人住?」梵尔开始好奇。
「还有我的父母和兄姐。」许荻淡淡的。「他们不在,目前只有我和工人。」
「是你这室内设计家布置的吗?」伟克笑。
「不是。此屋中的一切布置全然舆我无关,我未出生已如此,大概我祖父母时代传下来。此屋超过一百年。」
「极少数人在香港能住这样的屋子。」伟克四下张望。「它大得不像是在香港。」
「只不过家族阴荫,」许荻不以为意。「其实我比较喜较现代的设备和装饰。」
穿制服的女工人送来茶点又悄然退下,非常有规矩。—切显示,这不是个普通家庭。
「你到底是甚么人,许荻。」伟克忍不住问。
「就是你认识的许荻咯。」他笑,有丝不易觉察的稚气。
「若不来你家,真不知你有这样的背景。」伟克开玩笑。「室内设计师是否你表面的幌子?」
「错,我的名气是自己得回来的,我的设计也令我赚到财富;家族,是另—回事。」
「你从来没提过。」伟克说:「那么多次来港都不知道你的真正身分。」
「为甚么要提?提了你也不知道,你懂香港多少?认识我是许荻就够了。」
「感觉有点点上当受骗。」
梵尔一直没出声,望着他俩一言一语。她完全不在意他们的背景甚么的,只是个初见面的朋友,如此而已。
暮色四合时,女佣人来通知他们晚餐。
那是间相当大的饭厅,长餐桌上可坐二十四人,餐桌上有巨束黄玫瑰,他们面前摆着的是现代难见到的江西细瓷。
「是古董。」梵尔惊喜的捧着碗碟。「怎舍得用来吃饭呢?该陈列起来。」
许荻笑一笑,开始进餐。
并不是意大利菜,是地地道道的江浙菜,非常美味可口。吃了整星期酒店西餐的两人,吃得津津有味。餐后,才是精致的意大利点心「提拉米酥」和香浓的意大利咖啡。
「是你们的厨师做的?」梵尔十分欣赏。「我相信他的意大利菜必是全港最佳。」
「下星期六来吃意大利粉,」许荻很高兴,「我让他特别为你们做。」
「小心宠坏我们,」伟克说:「我们以后可找不到你的一流厨子。」
「是意大利人?」梵尔问。
「中国人。」许荻轻轻带。「等会儿你们想做甚磨?听CD,看镭射碟?还是有甚么更好的提议?」
「不会太打扰吗?」梵尔客气。毕竟是第一次见面的新朋友。
「只有我们三个人,谁打扰谁?」许荻笑。「我家不是常有客人。」
「你不带朋友回家?」伟克感到意外。
「很少,我有很多客户,却只有很少朋友,」许荻耸耸肩。「你们是。」
「聊天,好不好?」梵尔说。「我们都是新朋友,了解多些会好些。」伟克拍手。
许荻带他们又回到刚才的偏厅。
「不相信你朋友少,以你的一切会很受欢迎。」伟克坐下来。
「我挑剔,」许荻望着他们。「香港人太势利,令我有压力。你们很好,外国回来的不同一点,起码你们不认识我家族。」
「家族带给你压力?」
「中华民族五千年历史有时都是我们的包袱,带给炎黄子孙压力。」许荻说得奇怪。
「夸大。」伟克摇头。「今天你带给我全新形象,以前对你的认识完全作废。你很特别。」
「我很怪,我知道。」
「特别和怪之间并没有等号!」梵尔笑。「我只想说,你很有气质。」
气质,现代男人越来越忽视的东西。
梵尔搬到新租的公寓中,她很满意。公司替她买了最基本的家具,她自己添加一些,于是就有了「家」的味道。
上班下班,周末约伟克一起打球,日子倒也安定适应下来。她没有再见许荻,那很有气质的男
人。他不找他们,他们也不刻意找他,朋友是讲缘分的,就像她和伟克,就连公寓都租在同一间大厦里,事前全不知情。
不过他们讲好,等「家」完全弄妥时,会请许荻来一次,以报上次他请客之恩。
「你家里什么都有了,还差甚么?」伟克问。
「电脑,」她想也不想的。「我这做电脑工作的入,家裹没有—部电脑,是否很说个过去?」
「家裹不一定需要电脑。」伟克不同意。「多用人脑,免得将来被电脑主宰。」
「已订了一部。明天送来,」她自顾自说,「没有电脑,我会觉得没有手。」
「夸张。」
这天晚上突然下起大雨来。雨势大得不得了,雷电交加,一个闪电,窗外的天空变成恐怖的阴蓝色,令人不安。
梵尔坐在窗口看书。
她已拉上了窗帘,闪电还是不放遇她,一次又一次,惊心动魄。
翻过一页书,突然间,那个影像又出现一个穿古旧军装的男人。影像闪动得极快,一闪即逝,只得捕捉到短暂的印象。有眼镜的军帽,那是甚么?
她很吃惊,已第三次有这样刹那问的影像,每次都一样,完全没有分别。
这代表甚么?她有幻觉?这么年轻就有幻觉,可能吗?但那影像实实在在,看得十分真确,从在飞机上第一次见到——
她怔怔地抬起头,第一次有这影像时正值狂风暴雨,雷电交加,和今夜的情形一样。会不会——与此有关?
从床上跳下来,在抽屉裹找到上次画的那张素描,一个戴着有眼镜军帽的男人。是,就是这样,和影像中一模—样,她的绘画能力相当不错。
这是甚么人?甚么时候?哪一国的?为甚么会这么奇特的出现某一刹那的影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