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她准时出现接机室。接机处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指示牌上打出少宁那班航机已到。为甚么还不出来?莫非她来晚了?
蹬高了脚,仰头张望。后面有人撞她一下,眼前一昏,幻象又来。她看见穿飞机师制服的少宁拿着简单的行李大步而出,眼睛在四下搜寻——突然间,少宁变成那戴古旧飞行军帽,穿古旧空军制眼的男人,同样的用搜寻的眼光大步而出,直向她走来。旁边接机的人潮四下退避,那些人穿着古旧的二十年代衣服,打扮远离现代——
「梵尔,」有人一把拥住她,定眼细看,少宁,是他,不是那个戴有眼镜及飞行帽的人。「看见我就呆了,不认识我?」
「你——少宁。」她长长透一口气。接机室裹和刚进来时一样,是现代人。「我看到你,但是又——」
她的视线绕过少宁向后看,那有古旧军服军帽的男人?
「看到熟人?」他拥着她往外走。「别理他,你是来接我的。」
又专制又霸道,她心中却是甜的。
刚开始恋爱的人都是这样。
「请好假了吗?」他凝望着臂弯中的她。
「请不到。」她故意说。
「甚么?!」他停步。「我会杀人。」
「你为这种事杀过多少人?」她笑。
「总有一两百个。」他知道受骗,又往前走。「情绪冲动时,我是野兽。」
「会吗?」她小介意的笑。
她开车,送他回家。
才进门,他就拥着她狂吻,好像半辈子相隔又才重逢的爱人。他几乎令她窒息。
她有丝迷惑,这吻——怎么这样熟悉?彷佛在好久好久,甚至像千百年前曾发生过?
突然,他放开她,转身冲入卧室。
「我洗澡,换衣服。」声音很不平稳。
看见他的背影,她忍不住偷笑。想不到他还能自制,还是个君了。十五分钟,他已整理好自己。容光焕发而出。
「我们出去晚餐,庆祝放假。明天订机票,后天出发,」他胸有成竹。「我们去纽约探你父母,然后转去百慕达晒太阳,你说好不好?」
「何不去上海?」脑中灵光一闪,突来的意念冲口而出。
「上海?!甚么?」他眉心微蹙,立刻又舒展。「好主意,为甚么不?」
「也许只去几天,然后我们转去巴里岛,—样晒太阳,不一样的异国风情。」
「主意很怪,但OK,你说甚么就甚么。」
「不需要考虑?」
「我尊重自己爱的女人,或说宠。」
「不要用宠字,我不是动物。」
「你将是我笼中的金丝雀。」他大笑。
他带她去半岛的「嘉蒂士」吃很好的晚餐,那儿的气氛,情调都甚有欧陆风味。
「我喜欢这儿。」她很满足的四下张望。
「这儿的一切令人身心舒畅。「
「我喜欢欧洲,以后退休,我带你住在那儿。伦敦近郊,很美丽的小农庄,绿草如茵,养两条绕膝乱跑的小狗,喝自制的葡萄酒,开—部老爷汽车,嗯。好得不得了。」
她只是笑,没说话。
「笑什么?有什么意见?」他紧紧的抓住她的手。「我已经把你算进我生命,你知道的。」
「我笑——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欧洲,喜欢英国乡下农庄?」
「真是这样?」黑眸中现出惊喜。「我俩真是天作之合,前世因缘。」
她脑中闪遇那古旧军帽军装的男人。
「怎会是——前世因缘?」她问。
「不知道。想到这么讲就讲了。」
「你这么讲,还有甚么其它原因?」有点紧张,如果他也见到那些幻象——
「不是凡事都有原因的。」他拍拍她的手。「你为甚么紧张?」
「不,不是紧张。」她摇头。「好奇。」
「等一会儿想去哪裹?」
「哪裹都不去,我要你休息。长途飞行回来,不累?」
「看到你,甚么都忘了。」
「忘了你是谁?」她俏皮地说。「你是真的飞行,开飞机,不是搭客机,请保重。」
「也好。」他把她的手送到唇边一吻。「我听你的话。」再坐一阵,他们离开。
「让我送你回家,明天再把你的车开到坏家,怎么样?」他说。
「没问题。」
「其实我想看看有没有别的男人在跟我竞争。」他半真半假。
「开玩笑。哪有这种事?」
「天下乌鸦一般黑,说不定哦。」
「胡言乱语。与天下乌鸦有甚么关系?」
他握着她的右手,舍不得放开,只用一只子在开车,潇洒自在。
「明天——真去订上海机票?」她犹豫着。心里有个奇怪感觉,彷佛将发生甚么事。
「说去就去,你后悔?」
「不——上海是我最想去的地方。」
「因为是我的故乡?」他望她。
「不。没有理由,只是想去。」她又想起那古旧军帽军服的男人。
她可以把幻象的事告诉伟克,但少宁——不知道为甚么,她觉得不该讲。
到她住的大厦外,停下车来。远远的看见许荻站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因为车站,他便现了形。
「是不是?」他看来不高兴。「我的灵感很准。」
「他只是朋友,不许小心眼儿。」她说。心中——叹息,这个许荻。
「我送你上楼。」他说。
「回家,好吗?」她坦然地凝望着他。「让我来处理这些事。我已答应你去度假旅行。」
「我不喜欢见到他。」
「那是他的事,我不能制止。」
「告诉他关于我们的关系,」他十分认真。「让他知道我们将去旅行。」
她想一想,点点头。
他轻吻一下她面颊,任她下车。然后,一个大转弯,他走了。
她慢慢走向暗处的许荻。
他显得孤独的身影在昏暗中更冷清,有一种被世界遗忘的感觉。
「许荻,为甚么不到伟克家坐一坐?」她问。他不安的移动一下。
「他不在家。」
「找我?或是找他?」
他沉默着,好半大才迢出一句话。
「他该先打侗电话给你,我不知你外出。」他垂着头,很沮丧。
「来,我们上楼再说。」她大方邀请。
「方——便吗?」他双手插在裤袋裹,很无奈无助似的。
「有什么不方便,只得我一个人,我们是好朋友。」她微笑。
她领先在前面,他跟着,很沉默。进电梯之前,他压低了声音问:「刚才——开着你的车走的可是——少宁?」
「是他。」她坦然大方。「我们去晚餐。」
「他不是前天才离开吗?」
「下午回来,他放大假。」她不想瞒他。
他闷闷的跟着地,直到她家。她给他一罐啤酒,他摇头。于是再换—杯鲜果汁。
「其实——我无聊!」他自嘲。「明知比不过少宁,只是枉做小丑。」
「怎么这样说?」她不安。「我们是好明友。」
「我知道。」他苦笑。「我们只是好朋友,你老早就告诉过我。」
「你是极好的人,我很珍惜我们的友谊。」她十分为难。
「我懂。很多人都是这么对我说,我是极好的人,他们珍惜我们之间的友谊。有如何?他们是他们,我永远是我,没有人了解我。」
「你可以告诉我,我能懂。」
「你不懂。如果你懂就不会有少宁,」他又垂下头。「我不自量力。」
「不要这么说,大家——都是好朋友。」
「他——为你赶回来?」他不看她。「在欧洲,每次他都乐而忘返,他为你改变。」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僵在那儿。
「我极羡慕他,他能令每一个他看中的女人心服口服,就算他离开她们,也没有一个人讲他坏话。」
他看中的每个女孩子?许荻为甚么要这样讲?他一再暗示他有很多女人,是不?
「我不是挑拨,这是事实,」他继续说:「以前还试过一个瑞典女人找来香港,和他的香港女人大吵大闹。结果,他飞了她们两个。」香港女人?梵尔心跳突然加速,砰砰砰砰的连她都听到声音。还有香港女人?妒忌一下子涌上来,少宁不是说没有那些女人吗?他为她请假一个月。
「我这么说——只要你小心,我不想你为他伤心,只是这样。」她尴尬万分,这个时候,她能说甚么?没有刻意爱上少宁,但目前她已泥足深陷,用尽全身的力量也不能自拔。她爱他,有点莫名的疯狂。
「谢谢,许荻。」她放低了声音。
「那——我走了。」他站起来,毅然走向大门。「我不会再来骚扰你。」
「许荻——」她追到门边,发觉没有甚么话好讲。「我们还是好朋友。」
他看她一眼,悄然而去。
回到沙发上,剧烈的心跳还没平复。电话铃大响。
「我看到他离开!」少宁的声音。「他上去了三十三分钟。」
「你在哪里?」啼笑皆非。
「在你楼下。我离开又回来,不放心。」
「真是。都像孩子一样。」
「他说什么?」沉声问。
「没甚么,」她惊觉不能说错话。「他来找伟克,正好伟克不在家,」
「他来找你,我了解他个性。」说得十分肯定。「他说我不可靠,有许多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