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写不出了,是不是?”她洞悉一切的。“灵感被我赶跑了。”
“晚上再写。”他不置可否。“我从来不喜欢勉强自己工作,我喜欢顺乎自然。”
“艺术家脾气,标准的。”她笑。
“艺术是什么呢?”他摇头。“我学的是艺术,但写的曲子却不是,也许可以攀得上艺术边缘,但一流行就被人说通俗,只有娱乐性没有艺术性,我实在怀疑,到底什么是艺术?”
“一句话惹出这么多牢骚?”她还是笑。
“不是牢骚,真话。”他叹息。“我有个朋友是写作的,颇有一点名气,但他写的文章或故事被人称为流行小说,他为这事心中不平了很久,什么是流行小说?又什么是文艺小说?又什么是文学?分别到底在哪里?因为所谓流行小说看的人多?没有留传下去的价值?然而所谓的文学看的人少,又有什么用?人家都不爱看了,价值又在哪里?又有什么值得自夸的?这就和我们的艺术、通俗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不懂这些事,我是个俗气的人。”她坦白、老实的说。“我心目中是被大多数人接受的就是好,就是有价值,否则自己一小撮人认为好却不被一般人接受,那么好得旷古绝今
又有屁用?人们不接受嘛!”
“你很会安慰人。”他笑起来。
“我说的是真话。”她正色。“不是我会安慰人,而是真话,本身有力量。”
“如果我是作家,这句话该写进文章,让更多的人看到。”他笑。
“我能不能说你很会恭维人?”她眼波流转。
“我们在互相标榜。”他拍拍她。
他端起咖啡慢慢的、浅浅的喝一口,状甚满意。
“怎么样?”她目不转睛的在盯着他。
“我从来不以为煮咖啡要讲技巧。”他说:“但是你煮的和我自己煮的就是不同。”
“好,抑或不好?”她很在意,很紧张。
“你想教我怎么煮呢?或是每天来替我煮?”他似笑非笑的望住她。
她满意的笑了,她努力做好一切,就是想得到他一句称赞的话。
“我每天来替你煮。”她想也不想的。“我在外面,不打扰你工作。”
“我并非整天工作。”他说。
“你不工作时,我陪你聊天。”她说。
“我的生活很平淡、刻板,你能习惯?”他问。
“我想可以,我也不是个活动、外向的人。”她说:“以前--许多事都违背良心。”
“我们立个规则,在我面前,谁也不许再提从前。”他很认真的。
“但是从前的一切毕竟是真正发生过的。”
“以玫,常常记住从前只是为难自己,从前的好好坏坏到今天已不能挽回或补救,以后还有许多事等着我们去创造、争取,为什么不忘了从前呢?为什么要为难自己呢?”他说。
“从前--总是个教训。”她垂下眼睑。
“你要记住的只是从教训中学到的东西就行了。”他再拍拍她。“以玫,我想不到你也这么死心眼儿。”
“因为我珍惜目前所拥有的。”她说。
“听着,以玫,我们都是曾经沧海的人,而且我在感情上是很固执的,我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改变。”他郑重的说:“我不会改变。”
“莫恕--”
她好感动。
莫恕确是个值得爱的男人,曾经沧海,他更多了一份透彻和了解,真的。
“来,我们不谈这些。”他微笑。“喝完这杯咖啡我们出去散步,然后出去晚餐。”
“散步回来我做晚餐。”她也笑了,幸福、快乐不易得,她为什么不把握眼前的呢?“我已买好菜。”
“好,我们回来晚餐。”他说。
“你说得有点勉强,我烧的菜不好吃?不对口味?”她是十分敏感的。
“不--”他望住她。“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她呆怔一下,这--还用问吗?她爱他啊!
“我不该这么做吗?”她反问。
“不,我只是奇怪,我已经四十岁,又不富有,你可以随时找到比我强十倍、一百倍的人。”他说。
“强十倍、百倍的人不是你。”她皱眉。“莫恕,你不是怀疑我有目的吧?”
“不,当然不。”他摇摇头,笑了。“我只是常常怀疑,我的运气怎么一这样好?” “莫恕,你太低估自己。”她握住他的手。“你能吸引每一个女孩子,真的,只是你拒绝她们于千里之外。”
“是……吗?”他呆住了。
“你竟这样不了解自己,不明白自己。”她叹息。“林雅竹再来找你,你真不明白为什么?”
他--真不明白吗,
以玫回家,莫恕照例只送到楼下,他不是个殷勤的男人,而且下意识里,他不愿去以玫的家,他不能抹去以玫曾经有过那么多男人的阴影。
以玫当然是独居的,否则怎能方便她以前那种生活?那是一层相当不错的大厦房屋,楼下有大铁闸,二十四小时锁上大门,有看更轮流当值,治安不错,从来没发生过什么意外。
以玫愉快的走出电梯,一边从皮包里拿出钥匙。
正待开门,看见后楼梯处一个黑影,黑影?盗贼?恐惧的感觉一下子涌上来,想叫,却连声音都没有了。
但是--那黑影并没有凶神恶煞般冲出来,他只是动一动,依然站在原地。
“谁?谁站在那儿?”以玫毕竟不是普通女人,她壮看胆子喝着。
黑影又动了一动,才慢慢走过来。
“是我。”他说。
以玫吃了一惊,子庄?怎么会是他?他怎么知道她的地址?
“你,子庄。”她真是意外又尴尬。“你怎么会来?你找我--有事?”
“没事,我只是来--看看你。”子庄结巴着说。
他看来还是憔悴,经过这些日子,难道他还不能忘怀?唉!子庄。
以玫心念转动,实在她也不能太拒人于千里之外,当初他对她实在太好,而她却利用了他。
“进来坐吧!好吗?”她终于打开大门。
他沉默的跟着她进去那十分精致的客厅,他也意外,以玫的工作和收入,能有这么漂亮
的家吗?
“你的家很漂亮。”他是心里怎么想就说出口的人。
“很普通。”她有些不自然。“你坐,我给你倒茶。”
“不用客气,我不口渴。”他坐下来。
她还是走进厨房,替他拿出来一杯茶。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她看他一眼。
“我--哎--我--”他期艾着。
“是莫恕告诉你的?”她故意这么说。
“我--”他的脸胀红了。“我--好几次看着你回家……”
“哦!”她释然的笑了。“其实你只要打电话给我,我也会告诉你的。”
“你会吗?你以前--不喜欢我来你家。”他说。
“以前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
他默然不语。
不一样是什么?她和莫恕来往?以前她一直说不方便,他以为是她父母。
“你一个人住这儿?”他四下张望一下。
“是,我习惯一个人住。”她轻描淡写的。“我父母住新界,交通不方便。”
“你--不在夜总会唱了?”他的神色怪怪的。
“嗯,休息一阵。”她不置可否。
“你才开始唱,你该为自己打一点基础。”他小心的。“我记得你说过要比陈秋霞更红。”
“那个时候很幼稚,坐井观天。”她淡淡的笑。“眼光太短浅,让你笑话了。”
“你的意思是放弃唱歌?”他很意外。
“不,我正在开始灌一张唱片。”她还是淡淡的。“我要做另一种形式的歌星。”
他又沉默了。
或者是他想说什么,忍住了。
“你不觉得我这样比较好?”她反问。
“我--很难讲。”他摇摇头。“我喜欢看见你站在台上发光,你与其他歌星不同,你是非常耀眼,非常光芒四射,我觉得--你会比较适合台上。”
“也许是--可是--我觉得累,站在台上不只唱歌、表演就算了,还要应付其他许多事,很复杂的。”
“是--有人要求你不再上台?”他犹豫着说。
“你是指莫恕?”她笑。“怎么会呢?他根本不理我这些事,我是先解约才告诉他的。”
“他一定很高兴。”他闷闷的。
“他没有表示意见。”她摇头。
“他--作曲让你唱,让你灌唱片?”他问,眉宇之间隐有妒意。
“他是我的老师。”她说得很自然。
“以玫--我也可以为你这么做。”子庄似乎鼓起勇气。“我的唱片公司可以捧你。”
“很谢谢你的好意,子庄。”她是诚恳的。“但是我和莫恕那家公司有合约的。”
“你可以要求解约,他们会同意的。”他热烈得近乎幼稚。“你还没有成名,他们是不会留难你的。”
“子庄,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唱你的歌。”她好为难,子庄怎么这么死缠呢?“反正机会多得是。”
“不,不,你现在不答应,以后也不会有机会。”他沮丧的。“在你心目中,我一定远不如他,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