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着眉,好半天才慢慢说。
“可是我认为你对。”她说。
“我对?我怎么对呢?我主观太强、个性太极端。”他摇头。“以玫——你并不是我想像中那么坏的人,我自己也明白。”
她呆怔的望住他,实在意外他会说这样的话。
“我很意外你会这么说。”好半天她才说。
“我原是个不近人情的怪物。”他说。
“你很有个性。”她是由衷的。
“那又怎样?子庄不会原谅我。”他苦笑。
“你何必苦苦要他原谅?他的原谅与否,其实对你也没什么重要的。”她说。
“你不明白,我和他之间——”他摇摇头,不再说下去。
他们之间有一阵短暂的沉默,她很出人意外的说:“其实,你这么做——也不完全为他好,所以你才会内疚,是吗?”
“你——说什么?”他疑惑的。
“我说——”她勇敢的、目不转睛的凝视他。“你不要他跟我在一起,一部分是因为你嫉妒。”
“我——嫉妒?”他胀红了脸。简直荒谬!
“你是嫉妒。你否认不了,”她胸有成竹的笑。“好几次我都发觉了,事情并非表面那样,你怕我拖累了子庄,而是你嫉妒。”
“莫名其妙,我嫉妒什么?”放下筷子,他叫。
“你嫉妒我和他在一起,”她眼中是挑战的、洞悉一切的光芒。“因为你也喜欢我。”
“何以玫——”他站起来。“你根本——说的是天方夜谭,你自己胡思乱想,我——我——”
“你摸着良心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她绝不退缩。“你只是怕承认。”
“你——你——”他的脸胀得通红。
“为什么不承认呢?喜欢一个人是光明正大的。”她放柔了声音。“而且我也老实告诉你,我故意和子庄在一起,也是为挑起你的妒意。”
“你——”他不能置信的望住她。
“我喜欢你。”她坦然直视他。“一直以来我喜欢的是你,不是子庄。”
“你——不,不,你开玩笑,”他一面摇头,一面后退。“你开玩笑,我——我——”
“我不是开玩笑,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她站起来,一步步走向他。“我喜欢你,你却讨厌我、歧视我,后来我发觉你是故意的,你对我也矛盾,于是——我决定利用子庄让你明白一切。”
“不,不是这样的,不——”他矛盾着,挣扎着。
“为什么不肯承认呢?”她站定在他面前,温柔的、深情的凝视他。“为什么要跟我,跟你自己过不去呢?”
“不——”他的双手都颤抖起来。
“我爱你,莫恕。”她用双手环住他的腰,她是勇敢的、坦率的。
“以玫——”他低唤,终地用发颤的双手拥住她。
似乎,这些日子来的阴霾一扫而尽了。
莫恕的冷漠、孤僻全被再来的爱情所溶化,他变得温柔,变得心平气和,他的工作热诚再一次被推向高峰。他又在作曲,是一首旋律优美的抒情曲子。他反覆的弹着、听着,自觉非常满意。
该是他复出之后,最好的一首曲子吧?
心中一个新奇的念头涌上来,他为什么不自己把歌词填好?
这些年来他只是作曲,从来没有填过词,这真是最新的尝试,他可以做的,是不是?
不是有许多其他人也做得很好吗?他一定也行,真的,他一定行的,停止弹琴,他拿起了纸笔。
这样一首优美的抒情旋律,该有一个美丽的歌名,该是——他忽然想起自己,一次失败的感情使他颓废了十年,再一次的振作,再一次的爱情,像——像——像一首下午的旋律,不是吗?
他四十岁,他的生命已走了一半,属於他的上午该已过去,他现在谱的,不正是下午的歌曲?他现在把握的岂不是下午的时光?下午的旋律,该是最合适的。
他很开心,能替歌曲想到合适、贴切又美丽的名字实在是愉快的事,这象征着一切顺利,是不?
正待开始写,房门响了。
“我能进来吗?”以玫伸头进来。
“进来吧!”莫恕微笑。
他的微笑是很动人的,也许因为很少笑,总是冷着脸,当他笑时,格外动人。
“在做什么?”以玫轻盈的走了进来。
她脸上没有化妆,非常清楚。身上穿著洗白了的牛仔裤、T恤、根朴素。
“填词。”他说。
“填词?你不是只作曲吗?”她很意外。
“心有所感,尝试一下。”他说。
“能自己作曲、作词,那会方便好多。”她点头。
“我不会填很多词,因为我不是个感触很多的人。”他摇摇头。
“什么感触?”她眼睛好亮。
“自己。”他简洁的。
她想一想,笑了,她懂得他的感触。“叫什么歌名?”她问。
“下午的旋律。”他淡淡说。
“很好啊!很清新,至少不鸳鸯蝴蝶。”她说。
“你唱。”他望住她,深深、定定的。
“我唱。”她眨一眨眼,立刻点头。“我会唱得好,一定的,因为这首歌有一半属于我。“
他不置可否的扔下了笔,立即站起来。“你来练歌?”他突然转开话题。
“不——我到夜总会去,顺便过来看看你。”她说。
“这个时候去夜总会?”他也意外。
“我辞职了。”她淡淡的。
“哦——”他拉长了声音,有些不能置信。
她不是一直向往名成利就?她不是不择手段的往上爬?她不是永远要抓住任何的机会?
“以后我不再唱夜总会了。”她说得十分肯定,十分真诚。“灌唱片或者有机会上上电视。”
“这样——岂不和你的原意有违?”他说。
“人是会改变的,尤其一个女孩,当她得到一样最向往、最渴求的东西,她可以放弃其他的。”
他想一想,握住她的手。“你令我非常意外!看外表,你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我以前的确不是这样的人。”她很坦白。“我很虚荣,很——不顾一切,是你令我改变。”
“我并不要求你为我改变。”他正色说。
“我自己愿意,也希望这么做。”她也凝望他。
他摇摇头,再摇摇头。“以玫,我不希望以后你后悔。”他说。
“如果我不这么做,我才会后悔。”她肯定的。
他望着她,好久、好久,然后笑了笑。
“你是很好的女孩。”他说得很严肃。
她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她很感动。
“你能这样说,即使——假的,我也再无遗憾。”她说,声音里有浓重的鼻音。
“我不会说假话,相信我。”他拉她来身边。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并不是好女孩。”她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你好与不好该由我来说。”他轻拍她的背脊,温柔的安慰她。
“不,不,以前我做过许多错事,我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我喜欢钱,我——我——”
“不必说了,你可以不告诉我。”他阻止她,不忍心再听下去。“那毕竟是过去的事。”
“不,我一定要告诉你,然后我的良心才会平安。”她吸吸鼻子。“我曾经——和一些有钱人来往,有一个你曾经见到过,我要他们的钱,当然,我得——付出代价,我——曾陪他们去外埠旅行,也曾跟他们短暂同居,那只是——单纯的交易,我现在很后悔,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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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以玫--”他动情的拥她入怀。“不要再说了,无论以前你做过什么,我全不计较,我不是顽固的要追究过往的人,谁没过去呢?我们别再提了。”
“那你--”她含泪的仰望他。
“我喜欢你,无论如何也喜欢你。”他凝视她。
那个野猫般的女孩,终于变成一只温柔的兔子。
“喜欢?”她眼光一闪。
他低头吻一吻她脸上的泪,轻轻的,却慎重的说:“我以前从不说过这个字,即使对雅竹,”停一停,他说:“我爱你!”
“莫恕--”他紧紧的拥抱住他。
他爱她,上帝,这是世界上最美、最动人的音乐。他爱她。
好久、好久,他们才从温馨中醒来,她离开他的怀抱站起了。
“你再写‘下午的旋律’,我去替你煮咖啡。”她安详、满足的微笑。
“别走。”他拉着她不放手。“你不觉得,这首歌词该由我们共同去完成?”﹂
“你写我唱,这样会更完美些。”她掉脱他的手,转身走出去。
望着她消失在门后面的背影,他久久回不了神。
感情是这么奇怪的一件事,从互相的敌视、水火不容到今天的相爱,简直不真实得像作梦。
可是一开始他们就互相吸引了呢?是吗。
他重新拿起笔来,却再也写不出一个字。
一会儿,他吸到咖啡的香气,以玫托着小托盘,笑吟吟的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