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训和打击总使人成熟、成长,真的。
莫恕每日工作,或者工作是他唯一的寄托吧?
他把另几首新歌送去唱片公司,出来的时候站在马路边犹豫,回家呢?或是找个地方坐一坐,喝一杯茶?
不想回家自己弄午餐,他随便走进了一家相当出名的酒楼。
这是单身男人的苦处吧?想想看每一餐都得自己煮,什幺兴致都没有了。
他叫了两个菜,又要了几碟点心,坐在一角慢慢的吃着。
不是假日,又非写字楼地区,这酒楼的中午茶市倒是不挤,所有人都吃得很悠闲。
他不经意的四下看一看,忽然看见进门处一对好亲热的男女,他们神态像情侣,依偎着像旁若无人,但他们的年龄却像父女。
莫恕的血一下子冲向脑袋,脸也胀红了,心中全是愤怒的火焰--
他看见的男女,是以玫和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
以玫和那男人被安置在他不远处,以玫背对着他,但他们的谈话声音他是可以听到的。
“宝贝,你要吃些什幺?”男人说得肉麻兮兮,他居然叫以玫宝贝,是什幺关系呢?
可怜的子庄。
“你叫什幺我都喜欢吃。”以玫在撒娇。
男人得意的呵呵笑起来,迅速吩咐了侍者。
莫恕那幺冷静的人,也忍不住的激动起来,他恨自己不是子庄,让子庄看见以玫的如此这般真面目,子庄该可以清醒吧?
“等会儿我们去哪里?卖贝。”那个看来像大腹贾的男人瞇着眼睛笑。
“我约好去做晚礼服,就是专替香港小姐设计礼服的那个设计师,”她笑得好媚、好甜。“亲爱的,你说,我应该做几件?嗯?”
“就是做来为登台穿的,是不是?”男人笑。“先做半打吧!让第一个星期晚晚穿不同的礼服亮相。”
“半打,怎幺够呢?”她似乎不高兴了。“你舍不得付钱,是不是?”
“怎幺会呢?怎幺会呢?”男人一味的笑。“只要你喜欢,做多少都不成问题。”
“你陪我去哦!”她笑。
“当然,当然。”男人显然被她迷昏了。“只是当了名歌星,大红大紫之后不许变心。”
“怎幺说这样的话,把我当成什幺人呢?”她生气了。“你难道不相信我对你的心?”
“相信,相信,”他连忙陪不是。“宝贝,我说错了,你知道我对你紧张,原谅我。”
“不原谅。”她撒娇的。“说错话就算数了吗?要罚!”
“罚,罚,你要怎幺罚都行,只要你不生气。”男人真像一条乞怜的狗。
“好!我想一想--罚你买个镶钻的手表给我。”她说。声音里满是贪婪。
“镶钻的手表--”男人为难了。
“你知道啦!登台穿了漂亮衣服却没有首饰来配,寒酸死了,”她说:“你想别人说我
寒酸?”
“不,不--”男人陪笑。“好,我们等会儿去买。”
“这才差不多。”以玫转嗔为喜。
“对你,我从来不是小器的人。”他笑。
“我会选一个小器的男朋友吗?”她说。
“该是老公。”男人涎着脸。
“免了,你一辈子也不可能和我正式结婚,”她嘲弄的。“我大概生成黑市夫人的命。”
“不,不,如果你生了儿子,他一样跟我姓,一样有家产分,你放心,绝不会亏待你。”他急切的。
“你是故意讨我喜欢的,是不是?”她问。
“真的,宝贝,我可以发誓,”他举起手。“我如果骗你不得好死。”
“别死的、死的,我信你就是。”她笑。“不过我可不想那幺早有孩子,太困身,我还年轻。”
“随你,随你。”他望着她只是笑。“随便你怎幺决定,我总是高兴。”
“哦--”她记起一件事。“我登台那天,你订几桌?请多少人来,还有多少花篮?”
“订了四桌,花篮也不会少,我的朋友每个都会送,”他满有把握的。“我自己会送十个。”
她满意的笑了。她虚荣心奇重,虽是一个新人登台,她却想做得像红歌星一样轰动。
她要先声夺人,香港是吃这一套的,第二天报纸再这幺一宣传,她想不红都难了。
想到报纸,她淡淡的笑了。子庄答应找他唱片公司的宣传大员帮忙,听讲那位大员和记者熟,一定没有问题的。子庄--已是她手中的扯线木偶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或是第六感?以玫突然觉得背后有人望住她,而且非常专注。
她下意识的转头望望,就看见了莫恕。
莫恕--一剎那间,她睑色大变,怎可能这幺巧?在这个地方碰到莫恕?她宁愿碰到全世界任何一个人,但不是莫恕。
莫恕的眼光又冷又利,像一把刀子划过她脸上,他似乎已听见她的话,已洞悉她的一切,在他面前,她已无所遁形,她已--
“宝贝,怎幺了?”那大腹贾问。
“不--没有事,”她勉强镇定,她不能让目前这罪山对她怀疑。“我们走吧!”
“走?东西刚来,你几乎什幺都没吃。”男人叫。
“不想吃了,”她已站起来。“吃得好饱去做礼服不好,会难看。”
“但是我--”男人有点舍不得食物似的。
“下午我们再喝茶。”她不由分说的挽住他走。他们在柜台处付了钱,就匆忙离开。
以玫甚至不敢转头看莫恕,她的心不停的剧烈跳动,遇见了莫恕,子庄那儿--哎!她
的运气怎幺那样差?怎幺会在这个时候遇见莫恕?
或者--她可有什幺方法让莫恕不出声?
能吗?她能够想出一个叫莫恕不出声的方法吗?能吗?能吗?
做完晚礼服,买完钻表,想个办法摆脱这老家伙吧!她必须在莫恕和子庄见面之前,把莫恕说服的。
她--或者可以做得到的。
以玫走后,莫恕仍然在酒楼里坐了一阵,他已再无食欲,因为他看见一幕骯脏、卑鄙的戏。
那个大腹贾固然可厌,以玫却更可卑、可耻,居然用这种方法去骗别人的钱,她--竟是这样的女人,可怜的子庄,他实在无辜。
然而--这件事该不该让子庄知道呢?
子庄知道了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怎样的后果?他可能承受得起这打击吗?
或是--像莫恕十年前一样,从此不振?
该不该告诉子庄,该不该让子庄知道?
莫恕又坐了很久,桌上的点心一点也没有动过,茶也冷了,他的内心一直在争战,该不该告诉子庄?因为--从以玫和那男人的对话可知,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不简单,她的儿子可承继家产的--该告诉子庄吗?
付了钱,他离开酒楼。
他心中满是愤怒--为什幺只是愤怒呢?他应该还有其它多种情绪,为什幺只是愤怒?
以玫与他本身没有关系,他不该这幺愤怒,他--似乎也不会为子庄,他--怎幺说呢?愤怒?
没打算坐车,他就这幺一直走回家,那幺长的时间,他仍没决定该怎幺做,他也变得这幺犹豫不决了?
也许--暂时不说吧,看以玫怎幺表示才作决定,以玫或者要摆脱那大腹贾呢?
好吧,就这样,暂时不说--打开门,意外的看见子庄和以玫亲热的坐在一起,似乎正在说笑。以玫的笑容又亲切、又甜蜜,和在酒楼里完全不同。
看见莫恕,她竟然那幺自然,似乎什幺也没发生过,她这女人!
“莫恕同来了。”以玫轻轻推了子庄一下。
“莫--莫先生。”不自在的反而是子庄。
“莫恕,刚才在酒楼里没跟你打招呼,真抱歉,我叔叔有急事要走,”以玫说得像真的一样。“你不怪我吧?”
她叔叔--莫恕摇摇头,径自回房。
他知道,即使他说真话,子庄也不会相信,以玫已先下手为强,她--实在不简单。
似乎,莫恕和子庄已到了无话可讲的地步。
莫恕不但沉默,而且沉默得近乎可怕,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中没有一丝光芒,令人心寒的沉寂。
子庄心中忐忑,他得罪了莫恕,是吗?是因为上次他质问莫恕不给以玫灌唱片的事吗?然而--他并没有错,他爱以玫,不是吗?他只不过为以玫争取前途,在莫恕的偏见下。
莫恕是偏见。
不过子庄是不安的,难道他和莫恕的关系就永远这幺下去?再也没有恢复原状的可能?
他自然也不能忘怀莫恕这些年来对他的提携、教养,然而以玫--他是不能放弃的,这是他第一次付出的一段珍贵感情,他深爱以玫,他矛盾,矛盾极了。
为了避免刺激莫恕,他已不再让以玫到家里来,他们总是约在外面见面。
以玫已开始登台唱歌,她仍用何以玫的原名,在一家居然相当不错的夜总会里。
她是有办法的女人,真的。
她登台之初据说很热闹,很多捧场客,很多花篮,比任何一个新歌星都威风得多。但是--她并没有像她想象中般的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