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想问怎幺回事,一开口,刚才的——切电光火石般的回到脑里,他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流出来,无力的,痛楚的,自责的叫:「小瑾,小瑾——」
亦筑看着他那受折磨,受煎熬,受苦楚的脸,忍不住陪着流泪,她本是一个不容易流泪的坚强女孩子,她是为了一个年轻的生命而哭泣。
「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他嘶哑的叫,「我怎会没想到她会做这——傻事,我——」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看着吊桥下自愿寻找,打捞的小船,谁都知道这是怎幺回事,对这哭喊的年轻人,都寄以同情的一瞥,一个年纪十分老的老人——可能有七十多岁了,
挤过人群,走到雷文和亦筑身边,沉默良久,他操着浓重台湾口音的国语说:
「那个女孩子,我看见她跑上吊桥,看见她跳下去,她动作那幺快,那幺坚决,我还来不及叫喊阻止,她已经跳了下去,似乎只是一剎那的时间!」
雷文和亦筑一起看他,不知一股什幺力量,软弱的雷文一跃而起,用力抓住老人的肩,情急的,忘形的摇晃,衰弱的老人,被晃得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你说,你说,仔细点,当时怎幺回事!」雷文叫。
老人的脸涨得通红,他怎幺经得起这阵猛烈的震动,一句话都讲不出,两手乱摇。
「放开他,让他慢慢说!」亦筑提醒。
雷文一震,歉然松手,那幺焦急的,那幺渴切的,那幺悲伤的请求。
「老伯伯,请你快说,说仔细些!」他说。
老人喘过一口气,同情地说:
「当时我正在桥上散步回家,我家就在附近,那女孩向我冲过来,我往旁边避开,看见那女孩满脸泪痕,神色狂乱,正觉可疑,她已飞快的跃下去了,下面潭水正在涨潮,只听扑通一声,往下看就什幺都看不见了!」
「她——有说什幺话吗?」亦筑问。
「没有!」老人摇摇头,感慨地说,「年轻人这幺不珍惜生命,世上有什幺解决不了的困难呢?我这幺老了,找还不想死,因为上帝所赐给的生命,是最珍贵的!」黯淡的眸子中闪闪发光。
两个人远远的,喘息的,慌张的跑过来,一个是黎群,一个是陌生人。
「为什幺?为什幺?为什幺?」黎群问。他脸上是不正常的苍白,慌乱得像世界末日来临。
雷文垂着头,呆怔得似乎灵魂已死去。亦筑流着泪无言以对,她要怎幺说呢?
「告诉我,为什幺?」黎群一把抓住亦筑。
「我——」亦筑一窒,那沉痛,哀伤的脸令她心都碎了,「我——不清楚!」
和黎群一起来的那个陌生人诧异的向四周张望,问:
「你们看见一位穿蓝白色衣服的小姐吗?」他扬一扬手中的皮包,「她遗落在我出租车上的!」
「蓝白衣裙,长头发,很美的,是吗?」亦筑反问。
「是的,从T大门口上车的——」
「黎瑾——」亦筑叫着打断出租车司机的话,「她的皮包?你送她来的,是吗?她怎幺说?」
「她——」司机困惑的,这些人怎幺回事?「她说来碧潭,说是回家——」
「回家——」亦筑怔怔的,怎样的回家?
黎群一把抢过司机手上的皮包,打开来搜索,司机睁大了眼睛叫:
「你是谁?你怎能翻别人皮包?那位小姐呢?」
亦筑路然垂泪,无奈的摇摇头:
「那位小姐——跳下去了,他是那小姐的哥哥,那一位就是那小姐的丈夫!」
司机的口张成O字形,刚才活生生的小姐,怎幺会跳下去?是死了吗?
「你是说——死了?」司机呆怔的。
亦筑沉重的点点头,转身看着黎群,他手上捏着一张纸,纸上有潦草的、胡乱的句子。
「我一生所追寻的、渴望的,摸索的,竟是一丝儿也得不到,我的世界是冰冷的,窄狭的,黑暗的。我似乎被绳索所捆,被门扉所阻,我欲脱枷而去,或许,在另一个世界,有我所希冀的呢?」
「有人适合这世界,却不是我,让合适的人去享受生命吧!我多傻,斤斤计较,而今竟一无所得,我活着做什幺?」
多幺傻的念头,多幺偏激的思想,多幺不正常的心理,亦筑的心都冷了,黎瑾怎幺会这幺想,怎幺会这幺做呢?她并不笨,只是被自己困住了,正如她自己所说的一样,脱枷而去,难道她牺牲了宝贵的生命,真正的脱枷而去了吗?或许她是,但是,她留给各人的阴影、痛苦及负担却那幺重,那幺重,重得使有些人要担一生!这是她报复的方法?若真是,她心中藏了什幺鬼啊!
「死,对她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她说得对,她是不适合这个世界的!」黎群望着潭水,他的眼睛和潭水一样深。经过短短的时间,他已使自己冷静下来。
亦筑不说话,忽然看见纸片的反面还有字。
「反面还有字,你看见了吗?」
黎群翻过纸片,潦乱的写着。
「我失败得太多,我几乎从没胜利过,上帝似乎要我输给每一个人,现在,最后一次,我要用自己的手,自己的能力来得胜,唯一的一次得胜!」
黎群的手开始发抖,他捏不住纸片,亦筑替他接过来。
「她把死亡,认做自己的胜利,世上还有更惨的事吗?她竟好胜至此?」他不稳定地说。
「雷文——」亦筑忽然想起来,转身—看,雷文像幽灵般的倚在吊桥边,那碧绿色的潭水,似乎带走了他的一切,只留给他无尽悔恨,他在想很多事,很多以前的事,他的思想在云端飘,在空气中飞,他似乎看见黎瑾在他面前,又似乎在很远的勉方,她在对他笑,在对他招手,他想过去,中间却有那幺大的鸿沟,他急得全身都是汗,他恨不得自己能跳过去——黎瑾似乎要走了,她越来越淡,越来越模糊,似乎就要消失了,他忍不住大叫起来——
「小瑾,等我,小瑾——」
「雷文,清醒一点!」黎群和亦筑同时抓住了他。
他—震,发觉自己在一种多幺危险的情况下,他上身朝前弯,几乎有一大半露在栏杆外,若不是被他们抓住,他可能立刻就会掉下去,他吸一口冷气,脸色苍白。
「我看见小瑾,她对我笑,她向我招手,她一点也不怪我——」他胡乱地说。
黎群看着他,脸上闪过一抹同情,他本来并不喜欢雷文。但雷文的真诚、纯情感动了他。
「派出所的警察已在指挥打捞,你——休息一下吧!」黎群拍拍雷文,转开脸,亦筑发现一颗泪珠在他眼角闪动,他是个冷漠的男孩,却不是说冷漠的人就没有感情,只是他用另—种方式表达而已,到底,死去的是他妹妹。
雷文真的沉默休息起来,黎瑾的死,似乎建立了他和黎群间的感情,这是天意吗?
一部平治三OO停在吊桥下,之谆首先赶了来,他脸上的神色,似乎还不相信已发生的事。他大步走过来,不看亦筑,只对着黎群。
「到底怎幺回事?小瑾呢?」他大声的问,亦筑从来没看过他这种神色,缩在一边不响。
黎群沉默的指指吊桥下,一大群打捞的船,还有不少的警察,之谆脸色大变,摇摇欲坠,好半天才恢复过来。
「她——跳下去了,是吗?」之谆吸一口气。
黎群点点头,之谆又大声问:
「难道她身边没有人?为什幺不阻止她?」他看着呆怔的雷文,又看亦筑,神色十分严厉。
「没有人在她身边,她要来,我们拦不住!」亦筑鼓起勇气,之谆的眼光使她退缩。
「你们?谁?雷文和你?」之谆怀疑的瞪着她,「拦不住就让她死?你们为什幺在一起?」
「我——」亦筑退后—步,在之谆面前,她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时之间,她竟说不出为什幺和雷文在一起。
「你们怎样?说啊!」之谆额头暴出青筋。
亦筑心中大大震动,之谆怎幺能如此对她?就算以前的一切全是谎言、欺骗,至少,现在也应该装得像些,他以为她是怎样的女孩?她倔强的抬起头来,冷冷地说:
「你以为我们怎样呢?像你跟——田心?」
话一出口,她知道说错了,错得连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这个时候,她怎能说这样的话?又怎能提到田心?怎幺回事?她依然那幺妒忌吗?
之谆呆了,亦筑在说什幺?他的心收缩成一团,脸上的肌肉不听指挥的抽搐起来,他再也无法问下去。
「是这样的,」沉默呆怔的雷文突然开口,「一切错误都在我,不关任何人的事,」他舐舐嘴唇,这件事似乎很难说得清楚,「早上她——小瑾和我闹别扭,妈妈让我替她办点事,小瑾不许,后来——她打了我,又骂了妈妈,我负气出来,在教堂门口碰见亦筑,我——求亦筑陪陪我,我实在太烦,太苦闷,但是小瑾追来,不听任何解释——她威胁我不许跟踪她,隔了五分钟,我们追出来,但是——太晚了!」雷文的声音空洞得像在作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