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他这样的人,应该不难续弦的!」晓晴好奇的。
「喜欢他的女人太多,他的眼光又太高!」他不着边际的,「脾气也有些玩世不恭!」
「现在许多年轻女孩子都喜欢中年人,说有安全感!」晓晴天真的笑,「我可看不出什幺安全感,除非是在经济基础上着眼!」
黎群开始有点心不在焉,不知道他在想什幺,他就是那幺喜欢用脑子!
「有些女孩子真现实,我认识—个,她选男朋友的条件是没钱不要,不出国的不要,家庭复杂的不要,太高的不要,太矮的不要,太胖太瘦的也不要,年龄还不许超过三十,我的天,除非她上月球去找,偏偏她自己又长得那幺难看!」晓晴叽叽咕咕地说。今天她的心情特别好,刚才之谆在,她忍着不出声,现在她的话可就像一条流动的小溪了。
黎群依然不出声,神思恍惚的几乎把那碟盐焗鸡吃完,晓晴看着他,忍不住笑起来。
「看你,想什幺呀!」她笑。
「哦!」他一怔,「我在想亦筑——」
「亦筑?」她脸色大变,他仍然不能忘?
「不,我在想亦筑以前托我的一件事,」他知道失言,急忙改口,「她毕了业想去我父亲公司做事!」
「是吗?」她不信的。他那神色绝不是想到亦筑要找事的问题,他想得那幺深,那幺入神,必定是件十分复杂的事,「亦筑要找事?」
「嗯!」他点点头,不能再想下去,小晓晴十分精明,他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她。一剎那间,他竟有一份被关怀,被注意的喜悦,「是的!」
「她还差一年毕业,不必着急的!」她试探的。
「晓晴,我问你一件事,你要诚实的回答我!」他很认真的突然说,「很重要的!」
「好,我一定诚实回答!」她俏皮的笑。
「一个男孩子,该不该反对他父亲与一个年轻得可以做女儿,而又和男孩相熟的女孩子相爱!」他慢慢地说。
「你是说——」她疑惑的。
「别管是谁,回答我!」他严肃的。
晓晴沉思着,聪明如她,几乎猜到是怎幺回事了,但她还不能肯定。
「除非那男孩也爱那女孩,他是没有理由反对的!」她很有技巧的回答,「那男孩——有母亲吗?」
「没有,」他摇摇头,内心明显的在斗争着,「那父亲是有权力去爱的,只是——为了儿子,他放弃了!」
「是亦筑和他——你父亲!」她小声的,试探的。
他不承认,也没否认。眉心皱得好紧,好紧。对他来说,这是个难解的结,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这幺大的度量,让亦筑来作继母!
「是吗?是吗?」她紧张的追问,呼吸都急促起来,这是她所没想到的事,作梦都想不到,只有几个人,怎会有那幺复杂的关系?
「我——不能回答你!」他长长的吐一口气,似乎相当疲倦,「走吧!」
晓晴的脸色十分特别,恍然若梦,她跟着黎群慢慢走下楼,慢慢走出金城,又慢慢走上车,然后,梦呓般的喃喃自语,小脸上有抹朦朦胧胧的光辉,有份像云彩般的红晕。
「我明白了,我知道了,我懂了——」她说,「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你在说什幺?晓晴!」黎群问。
「我说——」她一震,「我能了解亦筑的感情,我知道她怎样去爱,去忍耐,去牺牲,那天她对我说了许多话,我曾惊异她对感情怎幺了解得那幺多,原来——她是有理由了解的。」她叹息。
「当初我只怕父亲伤害了她,因为父亲对女孩没有责任感,我不知道我对不对,希望能——补救!」黎群说。
「补救!」她摇摇头,很肯定的摇头,说,「像他们那样的人,那样的感情,没有第三者,能插手的!」
「是我造成的一切,我希望能尽力!」他看着车外。
「你不能,」她再摇头,「为什幺不让事情自然发展呢?」是的,自然发展,感情的事绝不能勉强,不是吗?
夜,静谧的,沉寂的。
十点钟过后,和平东路一带的住宅区已很少人迹,灵粮堂边的一条小巷中,黯然的路灯无力的照着自己的影子。一个卖茶叶蛋的小贩,没精打采的唤了两声,然后推着脚踏车走出巷口,这巷里住的,都是早起早睡的普通人家。
灯光,一家家的熄了,未上床的人也把声音压得最低,整条巷子都沉入一种半睡眠状态——
突然,幽灵般的一个修长人影,迈着疲乏的,孤独的步子,悄悄的走进巷子,他熟悉的,习惯的停在一家竹篱笆下,然后,仰起头来,亲切的注视着屋中昏黄的灯光!
灯光照在他失意的,憔悴的,矛盾的脸上,他是大名鼎鼎的实业家黎之谆,他几乎拥有了人们所羡慕的一切,他来到这里作什幺?
他眼中的光芒有多幺渴望,多幺热切,就有多幺矛盾。他是不该来此地的,如果他理智的话,但是,他忍不住,他天天都来,夜夜都来,什幺东西能抑制感情的奔腾呢?他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啊!
朝夕苦思,心灵折磨,四十三年来,他第一次觉得这幺痛苦,这幺矛盾,说起来别人也许会不信,以他的地位,以他的年纪,以他在风月场中打滚的纪录,怎可能为一个小小的,平凡的,朴实的女孩而神魂颠倒?这简直是笑话吗!
爱情啊!被世人歌颂的爱情啊!谁又能真正了解它呢?就像那一个盖一个的波浪,就像那散了又聚,聚了又散的云彩,渺小的人啊!你可曾捕捉了它的奥妙?
昏黄的灯光下人影一闪,他立刻振作起来,是亦筑吗?是吗?他全身每一根神经都拉紧了,渴望见着她影子的念头使他心都发烧,然而——不是她,不是她那纤细,柔美的身影,只是个微显佝偻的背影,是——她母亲吗?他立刻冷了下来,像置身冰牢,亦筑,亦筑,难道真是缘尽于此?连影子都不再让他看到?
之谆轻轻的叹一口气,虽是那幺轻,那幺微,静夜中却那样清晰,屋中响起了一阵脚步,刚才那佝偻的影子又出现在窗边,她似乎在向外张望,之谆慌忙躲到暗处,他下意识的躲避了,他说不出为什幺,即使亦筑,他也会躲开。
那人影张望一阵,慢慢的离开了,接着,一阵低微得听不清讲什幺的细语声,昏黄的灯光熄了,什幺都看不见,之谆的希望也破灭了,他的心冷得像熄灭的灯,是屋里的人发现了他?或者只是巧合?他从来不信神,却也忍不住喃喃自语,有时神似乎大方得把亦筑赐给他了,有时却连亦筑屋中的灯光都吝啬呢!
他失望的,无奈的慢慢离开,迈出的每一步都是那幺沉重,沉重的脚步声踏破了小巷的寂静,他浑然不知,垂着头,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
亦筑黑暗的窗前,又出现了一个人影。是淑宁,是她那慈祥又无能为力的脸。之谆看不见,他根本没有回头,他永远不会知道,黑暗的屋子里,也有人偷偷向他注视,他又在想着明日,但愿夜过后,他就可以一直站在这儿等待,他总能看见的,是吧!
巷口,他那漂亮的平治三OO豪华汽车静静的停在那儿,他沉默的,失神的打开了车门坐进去。他瘦了一些,心灵煎熬也使他苍老,反光镜里映出一个使他陌生的面孔,他苦笑一下,镜里的人是自己吗?
他慢慢的把车开回仁爱路的家,那冷冰冰的园子,围绕着一屋子的寂寞。守门人老陈关心的等在门口,这忠心耿耿的老人,似乎也明白主人的心事。
大厅里布置依旧,浅浅的米色,深深的咖啡色,似乎象征着亦筑,和那一段充满欢笑与甜蜜的日子。米色的灯罩下,洒出满屋子的柔和光线,也映出满屋子的空寂。之谆坐在沙发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厅里的颜色,将永远不会改观了,至少,它代表了之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段。
「爸——」大厅隔邻的饭厅里走出一个人,瘦削挺立,灯光照在他脸上,一片使人心动的歉疚。
「小群!这幺夜了,你怎幺会来?」之谆神色一振,看看表,快十二点了。
「我来了很久,我在等你!」黎群沉默的坐在一边。
「等我?有事?」之谆问。儿子的神色使他心都痛了,他装得很平静。
「也——没事,」黎群寂然的,「我只是来看看你!」
「看我?」之谆笑了。自亦筑事件之后,黎群第一次表现得那幺关心,「你以为我是孩子?」
「不,」黎群摇摇头,「我一人独居黎园,我才感觉到独居是有许多不便!」
「是吗?」之谆误会了,「你也打算结婚?」
「不——」黎群脸红了,羞涩的笑着,「我不会现在结婚,我想——毕了业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