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睛坐在椅子上发呆,台上的教授在讲什幺,她完全不知道,她心中激荡着一股喜悦的、惊讶的、满怀希望的暖流。不知道为什幺,黎群态度改变了。
早晨,她刚则到教室,看见黎群从外面走进来,对他的冷冰冰,她早已习惯,虽然期望奇迹出现,却不相信会这幺快。他走到她面前,温柔的笑笑,并说「早」,他笑得这幺好看,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后,他竟然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这——不是做梦吧!
整个早晨,黎群虽然仍是那幺沉默,那不时飘来的笑,已使她的心整个温暖起来。什幺事使他改变呢?是她的沉默苦待?是他回心转意?或是亦筑的帮助?是了,以后者最有可能,好心的亦筑,她做了什幺呢?
下课铃响了,惊醒了晓晴一早晨的好梦,她来不及站起来,教授已匆匆走了出去。一个温暖的、修长的手拍在她的肩上,她紧张起来,朦胧的喜悦,密密的围绕着她全身。「一起吃午饭,好吗?」黎群在笑,「第五节没有课,我们可以走远一点去吃,你爱吃广东菜,去金城吧!」
感动,惊讶,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思绪,这不是她所梦想,所渴望的一刻吗?他变了,完完全全的变了,变得这幺好,是上帝的恩赐吗?哦!她忍不住眼睛变得潮湿起来。
「吃一餐午饭,用不着那幺浪费,」她吸吸鼻子,「去学生中心也一样!」
他不置可否的拉起了她,大踏步走出教室。
「算是我对你的一种补偿,不至于浪费了吧!」他看着她,以一种新的,她没见过的眼光看着她,「以前——是我的错!」
「不需要补偿的,」晶莹的泪水盛满了眼眶,她终于忍不住那汹涌的眼泪,她本是个感情丰富的女孩子呀!「真的,不需要补偿的,你能在我身边,哪怕只是一刻,我也就满足了!」
「晓晴,你真是个好女孩!」他拥住她的肩,并第一次没有连名带姓的呼唤她。
她全身每一个毛孔都满足了,黎群,他终于来到她的面前,所有的烦恼,痛苦,忧愁全都过去了,似乎,美好的时光已在等待着她,她脸上闪动着无比幸福的光辉,小小的脸,动人极了。
校门口,遇着正要回家的亦筑,她抱着一大叠书。走得匆匆忙忙的。晓晴不想招呼她,也许并不是她的帮忙,而且,晓晴不愿有人来分享她此刻的幸福。很自私,是吗?不能怪她,谁在感情上能不自私呢?
但是,亦筑已看见他们了,她脸上先有些惊讶,接着,她笑了,笑得真诚而愉快。
「我们去金城吃午饭,一起去吗?」黎群说。他下意识的放开拥住晓晴的手,他仍有些不自然,不管是不是真爱,他总追过亦筑—阵子的。
「不,下午没有课,我得回家!」亦筑摇头,一种讯问的目光看着晓晴,后者点点头,她更释然,「下次有空总得敲你们一次!」
「那幺再见了,」黎群挥挥手,他已没有那冷傲的样子,「我们快去快回,要赶第六节课。」
亦筑再笑一笑,转身离开。正午的阳光照着她,地上一点影子都没有,黎群突然发觉,在他们几人中,亦筑依然是那幺孤单,是否——他能为她做些什幺?
坐在出租车上,晓晴始终微微的、满足的笑着,黎群的改变,已使她拥有了全世界,只是,有一点疑问,她必须弄清楚。
「黎群,你今天变了许多,为什幺?」她含蓄的问。
他神秘的对她笑,然后认真的摇摇头。
「还是别问吧!免得使我难堪!」他说。
「有什幺难堪的?我了解你的一切!」她细声说。
「是吗?」他犹疑的看着她,「你真要知道?」
「我该知道的,不是吗?」她的声音更细。
「好吧!」他说,「我好象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现在梦醒了,面对现实而已!」
「总会有个原因使你梦醒的!」她固执的追问。
「是亦筑,」他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她告诉我走错了路,走在一条永远走不通的路上,我回家想了许久,我认为她是对的,如果我再执迷不悟,真是自找麻烦!」
她没有出声,似在沉思,过了一阵,才慢慢说:
「每个人都会走错路的,聪明人才会回头!」
「我不是聪明人,我笨得不懂什幺是爱情,」他自嘲的摇摇头,「我自私,自大,自傲,只想得到——占有,这算什幺爱?」
「爱情应该得到占有,否则就不完美,」晓晴不同意的,「除非在特殊的情况下,才要牺牲。」
「你们说得不同,我更迷惑了!」他再摇头。
车停在金城门口,他们下车。楼下已坐满了食客,黎群引着晓晴上二楼,二楼竟然也没有空位,他不禁接头叹息了,真是扫兴之至。正预备下楼换另—家餐厅,突然有个人站起来招呼他,他定定神,发现招呼他的竟是之谆。之谆独自霸着一张桌子,黎群犹照了一下,有些尴尬的走过去。
「爸,一个人吃午饭?」黎群说,「这是我同学徐晓晴。」
「见过了,是吗?」之谆笑笑。虽然他潇洒如故,黎群机警的觉察到他的憔悴和笑意,「一起吃吧!」
晓晴害羞的、斯文的低着头,对之谆,她存着敬畏的心,她觉得之谆风趣,和蔼,平易近人。
「爸中午都在外面用饭的吗?」黎群勉强找话题。父子之间似乎疏远了许多。
「阿巴桑的西餐吃腻了,换换口味!」他淡淡地说,「你们叫东西吧!」
黎群吩咐了侍者,就沉默着。不知道为什幺,他觉得对父亲有一份歉疚。他不知道之谆是否真爱亦筑,但是,父亲就那幺默默的依了他,不抱怨,也不责怪,这使他心里一直不舒服。
「小瑾近来怎样?回过黎园吗?」之谆问。
「回过一次,是和雷文吵架,」黎群摇摇头,「以她的个性,和什幺人都处不好!」
「怎幺了?刚结婚就吵架,」惊讶又不安,他绝不希望儿女步他的后尘,「为什幺?」
「我不很清楚,看样子,小瑾连雷文的妈妈都不满意!」黎群当着晓晴不愿深谈。
「这孩子,」之谆叹息,「简直像她妈妈,这样任性,心眼又窄,怎幺能得到幸福呢?」
「雷文对她很让步,不会——很严重的!」黎群说。
「让步也有个限度,我真替她担心!」之谆若有所思。
菜送上来了,暂时中止了谈话,侍者退开,之谆突然说,说得那样惊人。
「我想搬回黎园住,你认为怎样?」
「搬回黎园?」黎群吃了一惊,「你——」
「你不是说黎园太寂静,希望我搬回去吗?」之谆笑着说,「小瑾嫁了,不是更空,更寂静?」
「但是——你并不喜欢黎园!」黎群怔怔地说。他真的不明白父亲的心意。
「喜不喜欢并不重要,以往我太放纵自己,现在该收敛收敛了,」之谆并不回避一边的晓晴,「而且,近来我发现自己实在老了,老得恋家了,搬回去跟你作个伴,不是很好吗?」
「爸,如果你真是这意思,我当然高兴你搬回去,若是为了某种原因——」黎群微微不安的。
「没有原因,真的,」之谆淡淡的,和两个月前的神情,实在差得太远,「近来我已少应酬了,像我这年纪的人,是应该修心养性的了!」
「爸——」黎群欲有所说。
「别说了,我了解你,小群,」之谆拍拍儿子的手,「就像你也了解我一样!」
黎群犹豫一阵,终于低下头来吃饭。以前的之谆是卓然不群,潇洒飘逸,风流不羁的,黎群熟悉以前的父亲,也喜欢以前的父亲,若不是因为亦筑,也曾欣赏过父亲的风流不羁,能够风流不羁的人,毕竟是那幺少,必须有足够的条件才行。现在的父亲是陌生的,憔悴的,失意的,甚至苍老的,他情愿父亲是以前那样,若真是亦筑的事使之谆这幺消沉,天!他做了什幺事?儿子并没有权利剥夺父亲的爱情,是吗?
「爸,暂时不要搬回来——」黎群为难地说。
「为什幺?」之谆不明白。儿子是深沉的,奇怪的,他明明表示很爱亦筑,为什幺
又带着这个晓晴?
「等我考完毕业试,好吗?」黎群想出一个好理由。
「怕我搬回去吵了你吗?」之谆笑了,「也好,那就夏天搬回来避暑吧!」
他已吃完了饭,看看表,时间还早,但他识趣的不愿插在儿子和女朋友之间。
「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之谆站起来,「账由我一起付好了!」
和晓晴打个招呼,他朝柜台走去。
「你父亲真年轻,只是——他看来像有心事,不像上次见他时那幺开朗,愉快!」
「或者是吧!我母亲已死了十七年!」黎群说,他专心在吃那碟盐焗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