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等黎群发问,她匆匆随着雷文走出去。
天空中阴翳更重,似乎就快下雨,和开学那天的情形十分相像。
「记得吗?你第一次来教室上课那天,也是这种天气,真是有始有终的,这一学期又结束了!」黎瑾说。
「嗯!」雷文毫不起劲的。他心里很复杂,很矛盾,才大三,就结婚有点说不过去,但不答应黎瑾又不行,他觉得自己似乎成了黎家父女争执中的牺牲品。
「开学那天,你冒冒失失的闯进教室来,大家都惊讶的瞪着你,你一点也不慌,大大方方的自我介绍,很奇怪,那个时候我就感觉到,我们——很有缘似的!」黎瑾说。她眼中泛起一片温柔的光芒,朦胧有雾的眸子是那幺美,美得就像雷文第一次见到她!
雷文轻轻叹口气,如果她永远这样该多好?温柔,美丽,沉静得像一潭水,这不是他所爱的黎瑾,那个似乎变得有些陌生的黎瑾。
「怎幺不说话?你想什幺?」黎瑾问。那些温柔的光芒,那些雾突然消失了,她又变得那幺冷傲,那幺尖锐。
雷文迷惑了,真正的迷惑了,女孩子都是如此善变?
「我在想——以后的事!」他掩饰着。
「以后?」她笑了,笑得好自信,好有把握,也好得意,「以后我们离开学校,离开我厌恶的人,离开一切使人烦恼的事,我们会有很美、很美的生活,但是——你一定要听话,像现在一样!」
要听话!雷文暗自摇摇头,她是要一个丈夫或是一条狗?人没有自由的意志,凡事都要受限制,人生还有何种乐趣。她说好美,好美的生活,将从何而来?
「你好象不太感兴趣,」她的脸沉下来,「想当初是你追我,可不是我追你的啊!」
「小瑾,别说这些无聊话,」他厌烦的,「既然已经预备结婚,说这些不是徒伤感情?」
「才不无聊,免得以后说我赖着嫁给你的!」她笑。
回到教室,各自整理自己的书本,同学早已走光,一个人都不剩。
「小瑾,你想——我们该请亦筑吗?」雷文问。
「又提她,你对她始终念念不忘啊!」她冷笑。
「又来了,」雷文摇头,「她是我们同学,而且——」
「而且是我爸爸的女朋友,又很可能做我的后母,我该去巴结她。讨好她,是吗?」她尖刻的。
「不是这意思,」他耐着性子,「她又没得罪过我们,总不好意思不请,对吧!」
「还说没得罪,」她扔下书本,尖声说,「我说她无耻,勾引爸爸,我不相信年轻的女孩会喜欢老头子——」
「好了,好了,不谈这些,」他急忙摇手,「你要知道,背后批评人并不是好事!」
「哦,你也会说这话?」她的脸色更难看,「方亦筑教你的吧!我记得她最会这—套假道德!」
「小瑾——」他的脸色好难看,「你要适可而止!」
「什幺叫适可而止?我看到的,就要说,」她刻薄的,「方亦筑穷了二十年,她只是看上爸爸的钱!」
「你怎幺这样讲?你还有理性吗?」他忍不住了,「如果她看上你家的钱,为什幺不喜欢你哥哥?黎群不是在追她吗?再说,我和你结婚也是看上你家的钱?」
「这——」她一窒,「不同,你和她不同!」
他叹一口气,无言的摇头。
「小瑾,今天我才明白你这幺不能容人,爱钻午角尖,你得改一改,要明白我是为你好!」他诚恳地说。
「你今天才明白我——后悔了吗?」她扬起头。
「走吧!别再谈了!」他拿起她的书,催着她离开。
走过文学院,她忽然停步,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雷文,我想——我应该听你的话,」她慢慢说。脸上有抹奇异的神色,「我们婚礼请她——方亦筑也来!」
「是吗?」雷文高兴起来,倔强的黎瑾也学会接受别人的意见?「这才是乖小瑾!」
她不置可否的笑一笑,继续向前迈去。
花园里静悄悄,屋子里没有灯光,黎群站在仁爱路底之谆的屋子前犹豫了一阵,之谆是说过有应酬的,但是,黎群打了一天电话,无法在公司及工厂的任何地方找着父亲,黎瑾要立刻结婚的事,似乎很重要,他必须尽快告诉之谆,他举起右手,用力按下门铃。
看门的老陈匆匆赶来,他是认识黎群的,每次黎群来,他总是堆满了笑脸,除了恭敬之外,他相当怕这位冷漠又沉默的少爷。今晚却有点不同,他站在门前,有些犹豫,有点不安。
「爸爸在吗?」黎群问。
「老爷不在,」老陈说。仍没有打开镂花铁门,「可能回来得很晚,或者——不回来!」
黎群皱皱眉,怎幺回事呢?
「不论他回不回来,你先开门!」他冷冷的吩咐。
老陈不敢再说话,很快的把门打开,让黎群进去。似乎有什幺虚心的事,关上门,他溜进自己的房间。
黎群在花园里站了一阵,他极少来这里,除非有特殊的事,之谆不叫他来,他总爱耽在黎园里。黎园占据了他世界的大部分,他几乎不清楚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一个男孩子,应该是多看多认识,多接触,他却不,他只是用脑子,去想,去思索,去摸索,他为自己建造的,是个并不十分正确的精神世界,精神上的东西虽美好,但和现实仍然有距离,他却一点也不知道。推开门,他顺手开了灯,厅里的出奇柔和光线使他呆了一下,浅浅的米色配着令人悦目的咖啡色,多熟悉的颜色!他仿佛听谁说过?哦,不记得了,之谆不是一直把客厅布置成蓝色的吗?
他坐在一张咖啡色宽大的沙发上,四周静静的,也没有人出来招呼他,连那个只会说洋泾浜英语和日语的阿巴桑也不见影子,难道今晚他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之谆有许多女朋友的事他一向都知道,也不反对,而之谆更没有瞒他的意思,即使今晚会有个女人来——或者已经来了,也不必做得这幺神秘呀!
他到小酒吧的冰箱里拿了一杯果汁,再回到沙发上,他听到外面汽车剎车声,是之谆回来了,放下果汁,正预备迎出去,突然听见除了之谆之外,还有一阵熟悉得令他觉得像在作梦的声音,那不是真的,怎幺会呢?亦筑,她怎幺可能出现在这里?
不容他再有思索的余地,之谆巳推门进来,父子相对,大家都呆了。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吓人,那玲冷的眸子中,有一抹含愤、含怒的凌厉光芒——
亦筑,那一向在他心目中高贵得像个神,令他梦魂牵挂的女孩,正依偎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而那个男人,正是他尊敬的父亲。她正在笑,笑得又甜又美又幸福,当她看见他的一剎那,甜美的笑容冻结在脸上,随之消失在一片惊愕和不安之中,她也呆了,万万想不到会在这儿碰着他。
「小群,这幺晚还来?我不是说过我有应酬的吗?」之谆放开亦筑,很尴尬地说。
黎群不响,只定定的,深深的,冷冷的盯着亦筑,仿佛盯着—个可怕的仇人。他脸上有鄙视,有愤怒,有惊愕,有意外,有爱,有恨的复杂神色,他所爱的女孩子,竟是他父亲的女朋友——或者是情妇,他怎能忍受?亦筑,她可以不爱他,不理他,但是他怎能和她——想起了黎瑾昨天的话,之谆的新女朋友,哦!他怎会这幺傻,亦筑!他怎幺想不到?
他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层可怕的,像醉酒般的红晕,眼中燃烧着一团火焰,他呼吸渐渐急促,额头露出青筋,那凌厉的眼光可以杀人,他攥紧了拳头,那样子似乎想打架——
之谆吃了一惊,他不明白这是怎幺回事,黎群那样盯着亦筑,他——
「小群,你怎幺了?怎幺不说话?」之谆问。
黎群依然不理,他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他胸腔燃烧着可怕的妒火,天下女孩那幺多,之谆可以要任何一个,但不是亦筑,绝不能是亦筑,亦筑应该是他的,他爱得那幺深,那幺久,之谆不能抢去,不能!他朝前走一步,亦筑下意识的退一步,他再走一步——
「小群,」之谆看出有什幺不妥,严厉的站在他面前,阻止他再往前走,「你做什幺?」
他一震,清醒了一些,面前对着他的是一张感情丰富,充满中年人吸引力的漂亮面孔,这是他一生风流的父亲,他吸一口气,冷得像崖下的严冰。
「你做了什幺?」他盯着之谆。
「我?」之谆皱皱眉,「你怎幺了?不舒服吗?」
「我很好,」他脸上的肌肉扭曲起来,「告诉我,你做了些什幺?」他摇摇欲坠的。
「小群,」之谆伸手去扶他,被他一掌挥开,「我不懂,你到底怎幺了?为什幺?」
「我明白小瑾为什幺要立刻结婚了,」黎群冷笑起来,他的笑容里,有种哭的感觉,「就是她!」他指着亦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