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笑了,她只是开玩笑,想不到开玩笑他也那么认真,她并不想捉弄他。
「别说了,我讲着玩的!」她心里感动,她从来不曾觉得他对她不认真,却再也没有现在觉得他那么认真了。
「别跟我讲着玩,」他点点她鼻尖,「明天你看见此地变成红色就来不及后悔了!」
他们愉快的走出花园,之谆慢慢的开着车,他开车时神情悠闲而潇洒,亦筑忍不住从反光镜里偷看他。
「又偷看,难道镜子里的我不同?」他在镜里捉住她。
「不——我在想,你那些女朋友从此没到过你的家吗?」她胡乱地说。
「你说呢?你又怀疑什么?」他说。
「如果她们来,你会怎么对待她们?」她再问。
「怎么对待?」他笑起来,「我说,‘对不起,我快结婚了,你们请吧!’行吗?小东西!」
「只怕她们不信!」她说。
「不信吗?我把你带给她们看!」他故意的。
「好啊!我变成你的挡箭牌了!」她不依的,「我才不见她们呢!」
之谆不答腔,汽车「嗤」的一声停在第一饭店旁边,一个衫褴褛的孩子抢着替他们打开车门,之谆摸出十元钞票塞到那孩子手里,孩子咧开嘴笑起来,一溜烟跑开。
坐电梯到十搂,再走一层小楼梯,他们进入那装璜并不考究,却让人坐得很自在的蒙古烤肉店,有几桌人已经在吃着笑着,好像是哪里来的华侨,还有几个外国人,果然不见熟人,亦筑放心一点,挑了一张桌子坐下。
「烤肉的吃法懂吗?要自己动手的!」之谆说。
「别为我担心,一桌子菜都做得出,还怕不会吃烤肉?」亦筑笑着说。
侍者为他们预备了碗筷,他们一起走到圆形的大烤炉边,熊熊的火,替他们驱除了寒意,冬天吃烤肉,实在是一种享受。之谆选了野猪和鹿肉,亦筑只要野猪肉,和着葱,他们很有兴致的替自己烤起来。
一对漂亮的年轻人笑着从门口进来,很自然的选了亦筑他们旁边的位置,不知他们在说什么,显得十分高兴,他们根本不注意旁人,更不会看到远远烤炉边的亦筑。
然而,他们熟悉的笑声引动了亦筑,她悄悄转过头去看一眼,脸色立刻变了,她想不到这么巧会在这里碰到她最怕碰到的人,黎瑾和雷文。
「好了,你的行了,烤得太久会不嫩!」之谆提醒发呆的亦筑,他没有看见雷文他们。
「你知道吗?他们——来了!」亦筑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奇怪。
「谁?」他下意识的回头看看,「是小瑾!」
「该怎么办呢?」她不安的。
他皱皱眉,事情到了这一步,当然只好面对现实。
「我们过去,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说偶然碰到!」之谆说,「其实——这没有什么不妥!」
亦筑点点头,无奈的端起一碗野猪肉,走向黎瑾的桌子。骤见亦筑,黎瑾吃了一惊,她怎么也来这里?再看见之谆,她脸色变了,敏感的,她已知道是怎么回事,偏偏雷文毫无心机的叫:
「黎伯伯,亦筑,你们也来吃烤肉?」
亦筑把碗放在他们桌上,问:
「一起坐,不打扰吗?」
「当然不,」雷文说。他早巳忘了答应黎瑾不再理会亦筑的事,「欢迎之至!」
之谆也端了碗过来,他装得十分平静,十分自然的坐在黎瑾对面,一点也不理她难看的脸色。
「今天真巧,先碰到亦筑,又碰到你们,」他说,「大概运气要来了!」
黎瑾不说话,冰冷的眼光不停的在之谆和亦筑脸上巡梭,她知道他们之间必定有事,但他们神色却镇定而自然,难道他们真是巧遇?她有点怀疑,而且很想揭穿他们的秘密。
「这样看来,真巧得像作戏了!」她瞄了亦筑一眼。她实在应该是个柔和温婉的女孩,偏偏她猜忌,狭窄的心胸,使她的神色完全破坏了脸上的古典美。
亦筑低着头,装做专心吃烤肉,一块肉在嘴里咀嚼,久久不能下咽,黎瑾的话使她心脏几乎缩成一团,她知道黎瑾精细过人,她必已料到。
「下午还有什么节目呢?」之谆问雷文。
「哦,还没一定,看场电影或去打保龄球,」雷文说,「我倒想去跳茶辣,你们去吗?」
「不——我还有事!」亦筑快速地说。
「什么事?重要的约会?」黎瑾笑着,然而,她的笑容十分尖锐,不笑或者更好些!「或是给孩子补习?」
亦筑挺一挺胸,她像是被黎瑾尖刻的话所激怒,她和之谆相爱是正大光明的,年龄的差别,绝不是问题,虽然之谆是黎瑾的父亲,她也不应该用这种态度。
「你从不在乎我是有约会或给孩子们补习的,是吗?」亦筑虽然在说气话,仍保持好风度,「我是有另外的事!」
雷文拿起碗叫黎瑾一起去烤肉,他们离桌后,亦筑才觉得松了一口气,舒服一点。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之谆看着她。
「她已经——知道了!」她叹一口气,「她一看见我们就知道了!」
「知道又如何?我们并没做错什么!」他小声说。
「但是,她的眼光使我觉得好像做错了很大的事,」她摇摇头,「她太聪明,也太敏感!」
「她完全象她母亲!」他叹口气。
「你知道吗?她似乎是在——妒忌呢!」她说。
「或者吧!」他不愿深谈,也不会忘记黎瑾曾赶走过他宴会中的女宾,她是妒忌得过分,变得不正常了,「一会儿该怎么走?」
「我不知道,至少要分开!」她说。
「那么你先走,我远远跟住你!」他匆忙地说。雷文他们已端着碗回来了。
「我是个肉食主义者,五十元一客对我太使宜,小瑾和亦筑是女孩子,恐怕不合算!」」雷文吃着烤肉。
「你知道什么?亦筑吃起肉来比你更凶,什么女孩子不合算!」黎瑾冷笑说。她的心理幼稚得像孩子,她是想塌亦筑的台。
「什么话?我不信!」雷文天真的叫。
「我是比较喜欢肉食,因为我怕甜食,但说我比雷文吃得更好,未免夸大!」亦筑明知她心理,也不生气,淡淡地说,「黎瑾也学会了幽默?」
黎瑾脸色更难看,她希望把亦筑打垮,但是,看来失败的仍是自己,对方并不在乎,
「女孩子吃得多好些,我最讨厌的是那种假装吃不下的!」之谆微笑着说。
「当然,女孩子最好都是三十六,二十四,三十六,对吗?」黎瑾明显的讽刺之谆。
「也未必,」雷文不知趣的,「就算她有三十六,二十四,三十六,也得看看那张脸,像母夜叉也不行!」
「你最噜苏!」黎瑾没好气的推开盘子,「什么事都要你多嘴!」
雷文平白被骂,傻傻的盯着黎瑾,还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她。满嘴都是肉,那张漂亮的脸扭曲得很可笑。
「又生什么气?来,我替你再烤一碗,好吧!」他说。
「不吃了!」黎瑾气恼的。
「小瑾,雷文是好意,公众场合,别让他下不了台!」之谆提醒她,他看见雷文涨红的脸。
「公众场合,」黎瑾冷哼,「你带着年轻的女孩子在公众场合好看吗?」
「小瑾!」之谆低喝。雷文和亦筑已呆在一边,「你已经二十岁,你该明白一些事理,你知道你在讲什么话?」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讲什么话,」她毫不退缩的瞪着之谆,「我也知道正讲中你的心病,是吗?明明是你带亦筑来,你扯谎说碰到,你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
「黎瑾——」
亦筑和雷文一起阻止。
「小瑾——」
「让我说,」黎瑾眼里是又冷又仇视的光芒,「坏女人玩多了,你动脑筋动到我的同学身上,你真——卑鄙!」
之谆的脸色全变了,再好的忍耐力都不行,当众被自己的女儿指责,他怎能忍受?
「我希望你考虑你自己说的话,并记住,我是你的父亲!」他铁青着脸,手都在抖。
「我永远忘不了有这么一位出色的父亲!」她冷笑,脸孔扭曲得十分怪异,令人看了心里发冷,「一位风流成性,害死我妈妈的父亲!」
「小瑾——」雷文不安的叫。
之谆霍然站起来,举起右手,作势欲打黎瑾,雷文和亦筑已吓呆,不知道这对父女竟如此水火不相容,亦筑手快,一把施住了之谆,使他的手无法打下去。
「你还想打我?」黎瑾傲然怒视,「你配吗?」
之谆的手停在半空,他的脸由白变红再变白,会笑的眼睛不再有笑容了,盛满着一种痛,悔,忏,恨,爱的复杂光芒,脸上的肌肉不听指挥的抽搐着,整个人似乎立刻要倒下来。大家都僵在那儿,妨佛时间都静止了——
过了许久——不知道有多久,之谆晃一晃,醒了,他再看黎瑾一眼,转身大踏步而去,留下亦筑,留下大衣,留下汽车的锁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