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话,小瑾!」雷文顺手握住她的手,她用力摔几下,摔不开他,满脸不屑的把头扭向一边。「你怎么会为这小事又生气,我根本——随口说的!」
「随口说的!」她转回头,盯着他,说:「随口说的话才最真实,我早知道,你和方亦筑中间不简单!」
「小瑾,你可要凭良心!」他叫起来,「我和她再简单不过了,我一向当她男孩子看待,而且,她也是你最好的朋友呀!你还不信任她!」
「再好的朋友在这方面也得分清楚!」她坚持的。从开始,她就怀疑雷文和亦筑,至少,她以为亦筑喜欢雷文。「方亦筑不接受哥哥,你知道为什么?为你!」
「我!」雷文跳起来,」可能吗?这个笑话未免太大了!」
「一点也不笑话!」她不屑地说:「我了解方亦筑,我知道她喜欢你这一类型的人!」
「你了解她?」雷文大笑起来,「你恐怕连自己都了解不清楚,十足还是个小该,只会瞎妒忌,亦筑和我一清二白,以前——我约她,她都一再拒绝,你真不该误会她!」
「讲实话了吧!」她苍白的脸上有一妹妒火,「你约她,可见你们之间有事!」
「小瑾,你可知道是多久以前?亦筑是我进T大第一个认识的人啊!」他再叫。
「第一个认识就了不起,是吗?这叫一见钟情嘛!」她冷笑的讽刺。
「我一见钟情的是你,记得那喷水池有雾的早晨吗?」他拉着她一起坐下,「别谈亦筑了,谈谈别的,免得浪费宝贵的时间!」
「别谈她也行,你以后不许理她!」她看着他,浅浅的笑意在嘴角扩展,古典美的脸十分动人,虽然是个无理的要求,他也屈服在她的笑脸之下。
「好,不理就不理!」他拥住她,「如果她找我呢?」
「你可以躲呀!」她笑意更浓。她渐渐发现,微笑攻势似乎更有效些。「看见你们在一起我就不舒服!」
「好,好,都依你!」他轻轻吻她,「只要你高兴!」
她满意的笑了,她自小遗传的狭窄心胸,猜忌,小心眼,强烈的占有欲,使她无法再继续和亦筑的友谊,不只亦筑,是除去雷文之外的任何人。她不但把自己关在自筑的塔尖里,也要雷文一起进去。爱情的迷惑使这毫无心机、不爱思索的男孩就范于一时,但谁知道能否永远关住他?真正的爱情,绝不是这样的。
「你爸爸近来很少回黎园,是因为我吗?」他问。
「别提他!这风流成性的老家伙!」她脸色立刻变了,口吻绝不像对父亲。「不回来更好,仗着有钱又漂亮,几乎忘记了他已经四十三岁,他一定又认识了什么不正经的女人!」
「你怎能这样说你父亲?」他惊讶而不同意的,「你对他再不满,至少他总是你的父亲,而且,你母亲死了十多年,他有权交女朋友,谁规定四十三岁不能再有爱情?」
「爱情?他也配?」她尖刻的,美丽的脸有些扭曲,「他如爱过我妈妈,今天就不能再花天酒地,虽然我妈妈死了,他的爱情应该陪葬!」
「爱情应该陪葬?你以为今天是十七世纪?」他嚷着,「老实说,我不觉得你爸爸有什么错,男人就该这样!」
「好,你想学他?」她恨恨的,「你可知道他的女朋友是些什么人?舞女,酒女,歌女,交际花,没有一个正经女人会看上他!」
「小瑾,你不必这么激动,」他拍拍她,笑一笑,「你应该设法去了解他,不该仇视他,四十几岁的人需要什么?一个温暖的家,一个温柔的太太,但是他没有,难道他不应该找寻吗?舞女,酒女,歌女,交际花并不都坏,她们也是人,有什么不同吗?难道她们天生注定不许有爱情?我看得出你爸爸很空虚的样子,他在找填补的方法!」
「一个温暖的家,一个温柔的太太,」她咬着牙说:「你可知道是他自己毁的?」
「什么?我——不明白?」他睁大了眼睛。
「你当然不会明白,」她冷冷一笑,「这就是我恨他的原因,我妈妈,就是被他的风流成性所气死的!」
「是——吗?」他不信的,「我看他不是那样的人!」
「你看他不是,但事实如此!」她不屑的,「他以为他够漂亮,够潇洒,以为自己是情圣,对照亮的女人见一个爱一个完全不负责,他死有余辜!」
「小瑾,你知道你在讲谁吗?」他制止她。善良的个性,使他不能忍受女儿如此对父亲。「你好像在讲一个杀母仇人,你不能这样!」
「杀母仇人,哼!」她冷哼,「难道他不是?」
「他——杀死你母亲?」他吓了一跳。
「也差不多了!」她看看潭木,满脸都是恨。「他和妈妈是青梅竹马的伴侣,他们的婚姻被视为理所当然的,婚前,他对妈妈还不错,婚后,生了哥哥,就完全变了,先是花天酒地,每晚喝得大醉回来,后来,竟变本加厉和工厂一个女职员恋爱起来,偏偏这个女职员是妈妈的最好朋友,你说妈妈怎能忍受?内心痛苦使身体越来越坏,终于在生了我之后,没多久就死了,你说还不等于是他杀了妈妈?」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他问。 「我——」她一楞,慢慢说:「我看了妈妈许多的日记。」 「你妈妈的日记?」他皱起眉心,「如果她真是这样写,你也只能信一半。」 「为什么?我相信妈妈说的每一个字!」她眼中水雾迷蒙,声音哽住,「你不知道妈妈有多么可怜,简直是一本血泪史,唉!有钱又漂亮的男人,多半靠不住!」
他沉思一阵,不理她对男人的揶揄。
「我不是说不信你妈妈所写的,」他慢慢地说,「我只是觉得,不能凭片面之词而定罪,你父亲必有他的苦衷!」
「苦衷!他还会有苦衷!」她尖锐的笑起来。这笑声和她眼眶中的泪水极不调和,「他的苦衷是没有更多漂亮女人上他的钩!」
「别这样说,」他摇摇头,「不去了解而先指责,我想你会后悔的!」
她不响,神色奇特的注视着远方,过了许久,许久,才用—种听来让人难受的声音说:
「了解吗?他何尝给我机会?」
「哦!小瑾!」他拥住她,他想不到这看来简单的三个人组成的家庭,竟有那么多复杂的关系,「原谅我说的那些话,我只是不了解——你们的事!」
「别谈了,」她吸—口气,淡漠的摇摇头,「这些都是许久以前的事,我不该再提出来,我应该设法忘了它,无论如何,我已经长大,不需要再依靠谁,我也能过独立生活,随便他怎么做吧!」
「我相信——他会为自己安排以后的生活!」他低声说。
沉默的坐了一会儿,潭中的水位上升了,正是涨潮的时候,一阵风吹过来,有一抹深深的凉意,今天,在不知不觉中来临了。
「回去了吧!有点冷,是吗?」雷文温柔的扶起她。
暮色中,两个相依的人影,慢慢走下河堤,潮水,更高,天色,更暗了!
黎园中的灯光,在巨大的园林遮掩下,显得微弱而黯淡,呼啸着的夜风,吹来阵阵寒意和下意识的战栗,雷文拥着黎瑾快步的往屋中迈进,踏着枯干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使人听来极不舒服。
「黎园真太大了,让我独自在这里走,我会害怕!」雷文坦白地说,「你呢?」
「我不怕,」她淡淡的笑,「有什么可怕的呢?我生在这儿,长在这儿,或者会继续住下去了,直到我老了,死了,怕什么呢?何况,妈妈的灵魂安息在这儿,说我陪着她或她陪着我都行!」
「你还打算住一辈子?你不愿嫁给我?」他笑着,想驱散害怕的感觉,她提起妈妈的灵魂,不是吗?
「谁说我一定嫁给你了?而且——你不能来这里住吗?」她说。
「没有理由丈夫住在太太家的,不怕给人笑话?」他摇头。
大厅里,所有的灯都亮着,却只有晓晴——黎群所谓的女朋友孤单的坐在那儿。
「咦?哥哥呢?」黎瑾诧异的问。
「哎——他说进去有点事!」晓晴神色有点尴尬。
「我去替你找他出来!」黎瑾说。
「不用了——」她阻止,「我就要走的!」
「走?你敢独自走这又黑又大的花园?」雷文夸张的叫着,「我都怕呢!」
「不——我不怕!」晓晴低声说。
黎瑾看着文静、柔弱的晓晴,不知为什么,心中突然涌上一阵同情和怜悯,她虽不肯承认,也明知黎群在暗暗爱着亦筑,晓睛真傻,她闯进来做什么呢?除了折磨和痛苦,她又能得到什么?
「你们坐坐,我进去——有点事!」黎瑾说。
也不等他们回答,她匆匆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