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筑凝神的注意听着,她是女孩子,她也曾妒忌过,她能完全了解这种又爱又忌的心,佩青——之谆的太太,虽然是她—手造成悲剧,她的痛苦,可能更甚于他!
「其实。也不能全怪她,我也有责任,我当时实在太年轻了,二十一岁,大学还没毕业,年轻得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我们只是互相在折磨。」他再叹一口气。「结婚后,我已不再上大学,负责父亲留给我的那间厂,有一天,因厂里的工人起纠纷,我回家得晚了,她竟然扔下小群,独自回娘家去,我就那么抱着哭闹不休、尚未断奶的儿子,通宵不曾合眼。第二天。她竟自动回来了,以她的个性,绝对不可能,我起初还以为她回心转意了,哪知,她竟提出要介绍一个人去我厂里做事,那是她的—个同学,家境不好。想赚钱帮助家用的,我当时是绝对无所谓,只要她不再使小性子,别说一个人,介绍十个也无所谓,可是,谁想到竟是她派去工厂监视我的,她就是榕——」
「榕?就是那个——她?」亦筑问。似乎触着正题了,她精神一振,双手抱着膝,睁大了发亮的眼睛。
「有些事情的发生,正如你所说的,天意!」他不回答她的话,继续说:「榕来到工厂,因为接近的缘故,竟不知不觉的发生了感情,她是温婉的、纯良的、朴实的女孩,她外在并不美,甚至不如工厂里另外两个女职员,更无法和佩青比,但是,她柔得像条柳,像一池清澈的水,是女人中的女人,我不记得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它就这么悄悄的来到。榕是我的秘书,我每天对着她,真的,我从来没想过我会爱上她,她是那么平凡,平凡得引不起人丝毫注意。直到一天,我抬头看她,她那发光的眸子正对着我,闪耀着一种使我受不了的光芒,一刹那间,我有一种感觉,我觉得我似乎从来看过她。我们互相凝视了许久,许久,我们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我知道,我的心已经被她占满,而她也和我一样!」
他停下来,四周围那么安静,安静得一丝声音都没有,财婶选的唱片什么时候播完了没有人知道,他的话已全部吸引了她。这个恋爱故事并不美,也不曲折,更没有缠绵的场面,然而,一缕淡淡的伤感,一丝浅浅的无奈,完全抓紧了亦筑的心,她开始为三个主角担心起来。谁对?谁错?谁变心?谁负情?似乎很难下断言,爱情,是那么微妙
的东西,谁曾真正了解过?
「我试图向榕接近,她总是像一只受惊吓的小鼠般逃走了,她越是逃避,我心中的情越热切,或者——男人都是那么贱吧!越得不到就越想要,我每天紧紧的注视着她的
一切,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我在等待机会,我知道她也爱我。却又顾忌着佩青。那时,狂热的情,使我完全没想到太太、儿子,我只是挤命在追求,追求那我从未得到过的爱——」沉默良久,他才接着说:「一天早晨,我突然看不见她的影子,一封辞职信安安静静躺在我桌上,当时,我只觉得仿佛受到重重一击,整个人都昏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不辞而别,我爱她,却从来没侵犯过她,甚至我不曾对她表示过,她为什么要走?为什么?我整个心像发狂一样。外表还不敢露出什么,简直痛苦得情愿去死,我曾去她家找她,她已离家,家人对她行踪守口如瓶,我每天在街上逛,希望能奇迹般的碰到她,我自己都想像不出,她会对我这么重要,不见她,整日失魂落魄般,其实,或这就是初恋,只是我不懂——就在这个时候,佩青又怀孕了,就是小瑾!」
他不再说下去,径自走去斟来满满一杯酒。更多的酒精,使他脸更红了,眼中又燃起一团火,颤动得令人心碎。
「后来呢?」亦筑着急的追问,「后来呢?」
「还会有后来吗?」他自嘲的笑,「人都走了,还有什么后来?台湾地方那么大,人口那么多,要想找一个存心逃避的女孩,无异是大海捞针,而且,我也不敢找,生了小瑾的佩青身体十分坏,我不敢刺激她,可是,不知道佩青哪里听来的风声——或者是榕的不辞而别引起她的疑心,她多方探查,又整天逼我讲实话,我被她逐得失去理智,竟对她承认爱着榕,她听后一言不发,脸色变得比纸还白,我当时怕极了,以为她会做出什么傻事,谁知,第二天她竟向我提出离婚——唉!结婚后我从没过一天好日子,离婚,我正求之不得,立刻没加深思的就答应了,却不知这是她试探我的,有这么一个心机深的太太,我还有什么办法?就在我答应离婚的当天晚上,佩青就自杀了,死在黎园,也葬在黎园!」
亦筑眼中闪动着疑惑,或者,她认为佩青是个傻女人,她不知怎样面对丈夫,为自己建造幸福的婚姻,但是,她不敢说,因为,她不知把自己换成佩青时,是否也会这么做。
「后来——找到榕了吗?」她问。
之谆摇摇头,看着她,忽然笑了。
「你一定会奇怪,我不曾找过榕,并不是因为对佩育的愧疚——事实上,我没有对不起她,是她一手造成一切。而是——我忽然感觉到怀疑,我和榕是否真有爱情?或者只是我的幻想?榕的出走,是为了逃避破坏我的家庭?我从来未曾对她表示过,她也没有,我没有理由肯定她对我有爱情,当时,我竟怕再见到她了,她离开,我至少还可保持一份幻想,是吗?」他说。
「你靠幻想活到现在?」她皱起眉头。
「没有幻想,我会更孤寂!」他喝一口酒,「小群个性特别,小瑾仇视我,她总认为是我害死佩青,儿女都不愿接近我,我只能让繁忙和应酬来充实我!」
「别忘了你还有许多女朋友!」她开玩笑的。
「别再提女朋友,使我惭愧!」他摇摇头。
「这就是你的梦和全部故事了?」她打趣的,「有一件事,如果榕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你会怎样?」
「我不会怎样!或者她根本没爱过我呢?」他说。
「我说如果她爱你呢?」她固执地说。
「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他拥往她,「现实比幻想更美,更实在!」
「你的爱情并不专一呢!」她笑着跳起来,看看表,惊叫:「天,听故事听到十点多,我要立刻国家,明天还有课,真糊涂!」
「你还没吃晚饭呢,记得吗?」他好笑地说。
「别吃了,妈妈一定以为我变得不知道时间,你——现在走,好吗?」她恳切的望着他。
「走吧!我让财婶淮备些东西在路上吃!」他体贴的。
十分钟之后,他们离开了林维德的别墅。亦筑拿着一块三明治,胡乱的往口里塞,身边的小食物篮里还有鸡腿、沙拉、水果和一小瓶酒。
天很黑,没有星,没有月,公路两边的树掩去了路边人家的灯光,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开路灯?或是坏了?汽车前面的灯,只能照到几丈距离,之谆的车子又开得那么快,亦筑开始担心起来。
「看不清前面的路,怎么办?别开那么快了!」她说。
「怕什么?看天空吧!没有树叶遮盖的天空,对正的地方必是公路!」他豪气万丈地说。
她不说话了,这就是所谓的男人吧!
亦筑抱着—叠书,轻快的向校园中迈去,想着两天来和之谆共处的甜美时光,她心情特别开朗,神情特别焕发,满脸洋溢着青春、动人的光彩。
校门口,雷文倚墙而立,像有所等待。
「嗨!雷文!」亦筑高声打招呼,「等人吗?」
「等黎瑾!」他愉快的笑,坦白地说。
「很好,该请吃糖了吧!」她打趣。
「你不也是吗?」他不示弱的,「昨天黎群陪你做完礼拜之后,去哪里玩?」
「胡扯,」她脸红红的,却沉下来。「我不需要人陪我做礼拜,更没跟他去玩!」
「怎么回事?黎群不是去找你的吗?」他惊异的。
「他有去找我的自由,我也有做我自己事的自由,不是吗?」她说。
远远一部黑色轿车开过来,是黎群兄妹来了,亦筑看看雷文,扮了一个鬼脸,说:
「我先走了,免得误会!」她快步没入人群中。
黎群和黎瑾一起下车,司机立刻把车开走,黎瑾迎上前,问;「刚才我好像看见亦筑,是吗?」
「她先走了,可能有事!」雷文不介意地说。
「是你们约好的吗?」她看着雷文,脸色很难看。
黎群看妹妹一眼,也不理雷文,匆匆向校园走去。他自然也看见了亦筑,他不明白,为什么亦筑总要避开他?难道亦筑也喜欢雷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