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等着,哦——他全身都热起来,他看见亦筑慢慢的走近,她仍然穿着昨天那套衣职,白毛衣,灰裙子。但是。却又给他一个新鲜的印象。
「亦筑!」他迎上去,漂亮的脸上洒满阳光,使他深邃的眼睛更明亮。
「你,黎群!你怎么会来?」她惊讶地说。
「谁都能来的,不是吗?」他淡淡的,「小瑾说你每星期都会来这里!」
「原来你不是来做礼拜的,上帝不会喜欢!」她说。
「那对我不重要,」他凝视着她,令她心乱,「你欢迎我来吗?」
「自然,」她说。捏紧手袋,碰着一枚硬硬的锁匙,她警惕一下自己,「我欢迎所有来做礼拜的人!」
「礼拜之后呢?」他满怀希望的。
「我——有点事,」她更捏紧了手中的小皮包,作贼心虚的,「替学生补习。」
「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他的脸黯下来。
「我——没有告诉妈妈不回去!」她硬着心肠。女孩子对感情上的事绝对不能敷衍,否则是自找麻烦。
「回家吃饭对你很重要?」他几乎在叹息了。
「不是重不重要,只是——我没有和家里交待!」她困难的。
「那么——下次吧!」他失望的低下头又抬起来,「我会有下次吗?」
「下次的事今天来讲未免太早,对不?」她勉强笑笑,「谁知道由今天到下次之间的时间里,会发生什么事呢?或者我已不在世界上,你也不想再有下次——」
「我永远不会不想下次!」他坚决地说。
她呆怔了一下,感情的事勉强不得,手袋中的锁匙和他之间,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这绝不是偏心,这——
「别想了,礼拜快开始了,我们进去吧!」他说。
她感激的对他笑笑,他其实是个非常、非常好的男孩子,要怎样才能不伤他的心呢?她是并不愧歉,因为她从来不曾对他表示过好感,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不,将来的事谁知道呢?别那么肯定吧!
礼拜继续进行着,亦筑一点都不能专心,牧师的话,诗班的歌声,模模糊糊从耳边溜过,黎群不曾打扰她,她却无法漠视他。他不像雷文自然而坦率的相处,他更不像之谆,亦筑渴望能和之谆在一起。办筑并不讨厌他——怎能讨厌一个像他这样的男孩?只是,她觉得和他有点格格不入,相处时浑身不自在,或者,是两人性格有很大的差异吧!
礼拜结束时,两人一起步出教堂,亦筑有些懊恼,黎群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也不说话,就这么沉默的跟在她身边,她不知道怎样才能支开他,她必须这么作,因为她早计划好打电话给之谆时。
「你——不回黎园吗?」她说。
「还早,不是吗!」他看看表。「送你回家我再回去!」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要回家?」她看着电话亭,没好气的。
「你说过要回家吃饭的——」他停下步来,除了在感情上有点死心眼之外,他十分机警。「你有事?」
「我想打个电话,单独的!」她硬着心肠。
「那——我先走了!」他脸色变得很难看。
和亦筑认识以来,她不曾接受过他,却也并未拒绝,今天的态度,是第一次使他觉得难堪。这个骄傲的男孩,有着受伤的感觉。
「再见!」亦筑看着地面,不敢直视他。她知道自己是个心软的女孩。
他没有出声,转身慢慢走开了。亦筑看着他瘦削、挺立而孤独的背影渐渐远去,她几次抑制住心中想留下他的冲动,她很明白,只要她出声,这事情将会弄得更复杂。她咬着唇,硕着心肠走向电话亭。
她在电话里放下一枚硬币,心里开始怦怦的跳,拨号码的手指动得很慢,她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在她四周。对方的电话响了,她紧张的屏住呼吸,会是之谆来接电话吗?
铃声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她的心一直往下沉,之谆不在家,一定出去了,她该早些打去,做礼拜前她为什么会想之谆还没起床呢?她失望的吸一口气,正预备把电话挂断,话筒里传出一个声音,一个懒洋洋,不耐烦,又似乎刚睡醒的女人声音。
「喂,找谁?」那女人毫不客气的。
亦筑的心都扭紧了,怎么会是个女人?莫非打错了?或者之谆给她的电话号码不正确?
「黎之谆先生在吗?」她定定神,鼓起勇气说。
「等着!」那女人说,砰的一声,大概是把电话扔在台上,接着,她听见那女人戏谑的声音在叫:「之谆,找你的,是个女孩子!」
一阵模糊不清的男人声,是之谆吗?怎么会——她的心都在抖了,怎么回事呢?之谆昨晚送她回家已经十一点多,难道他——
「谁?我是黎之谆!」之谆有些粗鲁的。
「亦筑,方亦筑!」亦筑极力保持平静。昨晚的一切,她清楚的记得,才一夜工夫,似乎他都变了。
「亦筑!」之谆吃惊的,「是你吗?你在哪里?我没想到你会打电话来,我来接你,好吗?」
她沉默着,不知道该讲什么。她在想着刚才那女人,她是谁?她和之谆作了什么?
「怎么不说话?亦筑,亦筑!」之谆叫。
「我想——我打扰了你,」亦筑深吸—口气,用全身的力量,支持着讲完这句话。「很抱歉,再见!」
「亦筑,亦筑,听我说——」之谆叫。
她摇摇头,轻轻的放下电话。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即使她是女孩子,她也想像得出这是怎么回事。之谆的话难道都是假的?她不明白,说假话的人怎能装出那么真诚?
她走出电话亭,慢性走向回家的路。似乎,刚迈出第一步,她就摔了一交,爱情的路真是这么难走?她不难过,也不后悔,脚步是自己迈出的,即使走错了,也没有埋怨任何人的理由,摔了交,站起来再走过,但是——她觉得有些麻木,站起来再走过?爱情不是街边的石子,俯首可拾,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再走一次!
她慢慢往前走,回家的路怎么这样长?像永远走不到似的。她低着头,盯着地上的小石子,石子变幻着许许多多之谆的脸,每一张脸都在笑,笑得十分引人,十分真诚。她叹一口气,迈出的这—步虽然踩得并不踏实,是踩在又重又厚的泥浆上,现在,脚上的泥浆,却再难以洗尽。
快到家了,她终于能看见竹篱笆里那简陋古旧的房屋,她仿佛看见淑宁正在炒菜,一阵阵的热气冒上来,亦恺带着可爱的馋相站在一边笑,秉谦悠闲的坐在客厅里看报纸,这是怎样一个温暖的家?她竟会傻得去自寻烦恼,她真是太蠢了,不是吗?
她加紧了脚步,没有一刻有现在这么渴望回家了。走到门口,她拿出锁匙,背后「刺」的一声,一个快速的汽车煞车声,她还没想到怎么回事,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左臂,她吃惊的回过头。
「亦筑,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挂断电话?」之谆满脸焦急,衣衫不整的坐在车上。「挂上电话我立刻就赶来,幸好及时赶到,亦筑,你有了什么误会?」
她紧闭着嘴,倔强的一言不发。之谆的模样令她心软,他的神情绝不似作伪,然而,那女人怎样解释?他和那女人在一起的事绝不会假。
「上车来,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他恳求的,「否则我一直等在这里!」
「这有解释的必要吗?」她挣不开他的手,满脸通红,她怕家里的人,或是邻居看到。「你放开我!」
「你不上车我永远不放开你,」他凝视着她,会笑的眼中有一抹稚气的固执,「我知道,若我现在放开你,我就永远再看不到你了!」
她无法再坚持下去,一个像他这样的男人——地位,名誉及年龄,他能这样不顾一切的来恳求她,再硬的心,再大的误会,都会烟消云散,何况,只是一个女人——她打开车门坐上去,她要弄清楚那女人的事。
刚刚坐稳,汽车一溜烟的向前滑去,亦筑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却也不愿问。和他在一起,刚才心中的那种麻木感觉完全消失,她知道,无论是对是错,她那踩进泥浆的脚,永远无法退回来了。
汽车转进仁爱路底,很快的停在那幢漂亮的洋房前,镶花铁门开着,守门人老陈显然知道了之谆会立刻回来。正午时分,阳光十分耀眼,老陈的眼光偷偷射向亦筑,昨晚黑暗中他不曾看清,亦筑的年轻与纯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个女孩会是男主人的新女朋友?
亦筑敏感的觉察到了,她觉得十分窘迫,勉强对老陈挤出一个笑脸,匆匆随之谆进去。
之谆扔下手中的汽车锁匙,长长的吐一口气,倒在一张沙发上,说: 「审问吧!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