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秉谦坐在藤椅上看报,一圈圈的烟雾围绕在他四周,他是个安贫乐道的公务员,一生中行事方正,从不越轨,所以他不会发达,却也不会出纰漏。淑宁,亦筑的母亲坐在另一边,亦恺正在替她轻轻捶背,她是个旧式的妇人,安分守己,相夫教子,年轻时?丈夫,中年后?子女,她的黄金年华已逝,只留得额头的风霜,她从不怨什?。方家,虽然穷一点,但夫贤子孝,还有什?不满?唯一遗憾的,是操劳的结果,她患了风湿,尤其在这要命的阴雨天,她就更像部陈旧乏力的机器了。
「舒服些了吗?妈!」亦恺问。
「好些了,」淑宁说,「累了吧?亦恺,等亦筑弄好厨房的事,你们姐弟俩一起去做功课。」
「不累,妈,」亦恺是个用功的高中二年级学生,老实而善良,「刚开学,没有什?功课。」
「没什?功课,也该温温书,」淑宁正色的说,「多跟亦筑学点,我的风湿是老毛病,用不着你再捶!」
「怎?样?」亦筑洗好碗筷从厨房中出来,「亦恺累了,是吧?换我来!」
「不,」淑宁推开亦筑的手,「我已经不痛了,带亦恺进去做功课吧!」
姐弟俩对望一眼,无可奈何的退回房里。
「姐,」亦恺坐在书桌前,拉开了屋中间的布帘,「今天学校分组,我选了甲组,预备将来考医学院或理学院。」
「好,男孩子应该读甲组,但最重要的是有没有兴趣。」亦筑打开一本英文书。
「我倒无所谓,乙组文科我也喜欢。」亦恺天真的笑了笑说,「只是读医科将来可使爸和妈妈身体好些!」
「没问题,还有两年我就毕业,正好你考大学,我做事了一定可以供你读完医科,甚至出国!」亦筑微笑一下。
「那你呢?姐,你不想出国深造?」亦恺关心的问。
「我是女孩子,读的又是文科,出不出国都无所谓,」亦筑说,脸上有勉强压制下去的某种情绪,「爸老了,薪水又不多,我该帮忙的。」
「姐,我--」
「别说了,把明天要上的课温习一遍,今天早点睡,」亦筑阻止他,「高二是很忙的!」
亦恺温顺的转回书本上。他一向听姐姐的话,亦筑说什?就是什?,但这次--亦筑要去做事供他出国,他却不赞成了,但这不赞成,只藏在心里。
屋子里安静下来,亦筑却无法像往常一样的把全部精神放在书本上。她心里有点乱,倒不全是?了刚才和亦恺的对话,她早已决定做事来供弟弟读书的,这不会扰乱她,是什??怎?她总是心挂挂的?
她强迫自己去记那生涩的英文字母,背来背去,一点都不顺利,往日的好记忆力仿佛已离开她,什?事使她变成这样?她开始从早晨第一件事想起--早餐后去学校,抄了功课表又和黎瑾聊天。后来雷文来了--是了,雷文,她心中波动起来,是雷文扰乱了她,是他--但是,他怎能扰乱她?他们才相识一天!
她有些懊恼,怎?可能被男孩子扰乱?进了T大,她曾发誓不沾感情上的事,一心用功?前途,?弟弟,?家庭,不少男孩追求过她,但她从来不曾动心,这个雷文,他并未追求她,?何她竟心神不宁了?怎?回事?
她咬着唇,极力想从紊乱中自拔,雷文的影子反而更鲜明了。无可否认,他是个出色的男孩,他漂亮,高大,开朗又大方,还有那令人亲切的孩子气,他是那种在一群人中,一眼就能够吸引别人视线的男孩,但是--吸引了她又如何?她不愿也不能动感情,女孩子最拍碰到这种事,一旦感情上响起钟声,将失去对任何事的奋斗。
她偷偷看一眼正在用功的弟弟,亦恺那副聚精会神的模样,那种对前途充满希望的脸映入她跟帘,她咬一咬牙,强硬的压抑了心中波动,这是她唯一的最亲爱的弟弟,她不能使他失望。
「姐,你看着我在想什??」亦恺忽然转头问。
「我--没想什?,」她掩饰的站起来,「我想去跟妈妈聊聊天,你继续温书吧!」
匆匆走到客厅,父亲秉谦已回房休息,只有淑宁还靠在椅子上若有所思。
「妈,怎?还不睡?」亦筑坐在淑宁身边。
「还早,我等你们,亦恺恐怕会肚饿,我想给他煮点面,发育中的孩子,总特别好吃的!」淑宁说。
「他还在看书,你累了一天,先去睡吧,我替他弄!」亦筑关怀的说。
「我不累,做点家事有什?累的,何况你帮了不少忙。」淑宁笑着,「你看完书了?」
「看不下,」亦筑耸耸肩,无奈的,「大概是暑假太长,懒成习惯了!」淑宁看着女儿,脸上的神色有点怪,似乎欲言又止的。
「妈,你有什?话要告诉我,对吗?」亦筑问。
「也没有什?事,女儿大了,做妈妈的总得关心,」淑宁平静的说,「都大三了,从来没有见你提过男朋友的事,也没有男孩子来找过你,亦筑,是怎?回事?」
亦筑的脸突然红了,好象被发现了什?秘密一样。她出来聊天是?了不愿想雷文的事,谁知妈妈竟提起了男朋友,看来,要来的事避都避不开的。
「有没有?怎?不说话?」淑宁再说,「我赞成你交朋友,但希望你带回家来。」
「妈,别提这事,我才刚过二十岁,并不算老呀!」亦筑撤娇的,嘟嘟嘴说,「你急着要把我嫁出去吗?」
「我说正经的,亦筑!」淑宁看穿了女儿的掩饰。
「妈,」亦筑脸上神色严肃起来,「我没有男朋友,也不想要!」
「这是什?话?学问虽然重要,但是一个女孩子,总要找归宿的,」淑宁的大道理来了,「你不能抱着满肚子学问做老小姐啊!」
「你不懂,妈,」亦筑摇摇头,「我倒并不是想多?有学问,女孩子大学毕业也就够了,找归宿,未免太早,现在普通女孩都过了二十五岁以后才结婚。」
「二十五岁?你知道我二十五岁时已生了你!」淑宁说。
「时代不同了,」亦筑笑一笑。妈妈什?都好,就是有时会坚持她的旧式思想,「妈,亦恺要读医科,一个像他那?优秀的男孩,有机会最好让他深造,再说方家只有这?一个男孩,怎?能不尽力培植他?」
淑宁呆一呆。亦筑继续说:
「我们家没有积蓄,爸的薪水只够家用,我想毕业后找个工作做几年存点钱,正好给亦恺深造,那时再找归宿也不迟,对吗?」
「对是对,只是你--」淑宁有点犹豫。
「我怎样?妈,别担心,这不是件严重的事,何况--」她想起雷文,脸上下意识的浮上一抹红晕,「婚姻的事可遇不可求,或者,我明天就能碰到个意中人呢?」
「说笑话,」淑宁拍拍女儿,「哪有那?快的事?我可不相信什?一见钟情的话!」
「不是相不相信,妈,爱情要来时,无声无息的就来了,是无从捉摸的!」亦筑笑着说。
「别说这些,我可不懂!」淑宁也笑。
灯光下,洋溢着一片和乐的气氛,一抹温暖的亲情。笑声,把亦恺也引出来。
「什?事那?好笑?中了奖券?」他说。
亦筑立刻止住笑声,她不愿未成熟的弟弟知道这些。
「我们在等你,妈预备给你煮面消夜!」她说。
「我不饿,不必煮了,」亦恺摸摸短短的头发,孩子气的说,「明天早晨煮给爸吃吧!」
淑宁看着这高大、纯朴、忠厚又孝顺的儿子,心中涌上一股不可言喻的感情,几乎使她要落泪。她急忙站起来,说:「那?我去睡了,你们姐弟倒也早点睡吧。」
亦筑等所有人都上了床,重新检点一遍门窗,熄了灯,才慢慢回到房里。
今夜她毫无睡意,心中总徘徊着一些异样的情绪,她叹一口气,成长中的女孩,总是有那?多烦恼的事!
很早,亦筑就到学校了。
昨夜心中的异样情绪已消散--那只不过是个偶起的涟漪。清晨,总带给人一些新的希望,一些朦胧的喜悦,尤其在广阔的T大校园里,自满的人们往往能拾到一些令人振奋的骄傲感。因?,能挤进这最高学府的大门,毕竟是那?困难。
亦筑爱在傅园散散步,看看书。大清早,没人打扰的傅园里,美得像幅画,置身其中的人,也沾染上那一抹无法捉摸的灵秀气。
有薄薄的雾,模糊的景色有些凄迷,草地上有细细的水珠,亦筑怕弄湿鞋子,匆匆走出草地,在大理石的台阶上坐下。这的确是个安静、平和的园地,除了小鸟,你听不到任何声音。亦筑摊开一本书,若不利用清晨的好记忆力,是傻子。
她垂着头,专心的看起书来。长密的睫毛遮盖住智能的光辉,一个高大的男孩悄悄走近她,她一点也不曾发觉,男孩也不响,只静静的注视着她,脸上有一抹恶作剧的神情,他竟是雷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