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送上来,他们停一停,侍者走开,他说:
「黎园后的桔子结果了。很不错。」
她不响,虽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接着说:
「星期六去看看吗?」
「如果我有时间—一我会去!」她不肯定地说。
「我会在车站等你!」他说。
她很难堪,他这幺说,就表示她非去不可了,这——她心中飞快的转着,去吧!即使不看桔子,看看黎瑾和雷文到底搞什幺也好!
「好吧!我三点钟左右到!」她说。
他笑了,很好看的笑,使人有些感动的笑。
「我知道你会去,」他慢慢地说:「我几乎能了解你——有点奇怪,是吗?」
他在说什幺?了解她?未免太笑话,从何而来的了解?人与人之间的了解这幺简单?她不置可否地笑笑,不再把话题继续下去。
面很谈,吃了两口,亦筑想再加点酱油什幺的,抬起头,遇见黎群深得令人迷惑的眼睛,她心里一颤,他不吃面,望着自己做什幺?她红着脸,让那种异样的情绪传遍全身。
「要酱油,是吗?」他把酱油瓶送过来,他真能看穿别人的心?
「谢谢!」她胡乱的点头。专心的吃面,再也不敢抬头看他了。
吃完面.她想说回教室,他却先开口。
「到楼上去看看书,好吗?」他问。看得出来他在尽量使自己声音平淡些,但是,仍带着一贯的冷傲。
「不了,我还有些笔记——」她涨红了脸,吃一碗面的时间,已难受得像过了一个世纪,她实在怕跟他单独相处。
他不说话。扔了一张钞票在桌上,亦筑想付钱已来不及,他已开始往外走,她不得不跟上去。
亦筑实在不愿他替她付面钱,虽然数目极小,在许多同学看来十分平常的事,可是亦筑从来不接受别人的请客,她总觉得没有多余的钱去回请别人,领了别人的情是种心理负担,看着黎群的脸色,还钱的话又说不出口。
「谢谢你请我吃面!」忍了半天,她吸一口气说。
他冷漠的摇摇头,忽然站定在理学院大楼门口。
「你有点怕我,是吗?」他看着她。
「没这回事,」她慌乱的,「谁说的?」
「你说的,」他很认真地说:「忘了吗?」
「我没有——」她打住话头。她说过这样的话,但不是对黎瑾,而是对雷文,好象也对黎群说过,这是实在情形,用不着否认。「真的,我是有些怕你!」
「为什幺?」他认真的问。
「我很难解释,这是一种下意识的感觉,」她摇了摇头。「也许你太深沉——也许,你是黎瑾的哥哥!」
他想一想,点点头。其实亦筑的回答并不清楚,更没有说明什幺,他竟懂了,他实在很怪。
他们继续往前走,他一直在沉思,不知道他在想什幺,亦筑不愿打断他,为什幺理学院到文学院之间的路那幺长?好象总走不完似的。
站在文学院古老的大楼下,她松了一口气,态度也变得活泼,开朗些。
「我到了,黎群!」她说。
「哦!」他抬头看看,恍然大悟的样于。「你到了!」
他没有离开的样子,亦筑只好僵立在一旁,过了好半天,他才深深吸一口气,像决定了什幺大事一般。
「我该走了,是吗?」他像自问,又像问人。「谢谢你陪我吃午餐!」
「再见!」她高兴他终于要离开。
「再见!」他挥挥手,转身走开。
走了几步,忽然又转回头,用一种很艰难、很费力、很生涩的声音说:
「如果你能了解我一点,就不会怕我了!」
亦筑呆了—下,他已大踏步走开。
什幺话?他说要她多了解他一点,这不是说。很明显的——是吗?她心中发冷,怎幺回事?事情怎幺会变成这样?黎群他——
亦筑摇摇头,她知道自己无法去多了解他—点的,甚至无法更接近他。并不是黎群有什幺不好,他素质高,家境好,模样也潇洒,是许多女孩子梦寐以求的对象,但——不是亦筑,亦筑心里的不是这样的人。爱情,至少要双方心底的共鸣。
那幺,亦筑心底的人是——她抬起头,远远看见雷文和黎瑾走回来。两人手牵着手。脸上都是甜蜜的笑容——她心中大大的震动起来,难道她心底真是他——雷文?
他们越走越近,却仍未看见她,她迅速转身。隐入文学院大楼,她不知道自己为什幺避开他们,他们是她的朋友呀!
一口气奔回教室,她有些喘息,脸色也有些苍白,教室里同学不多,没人注意她,回到座位上,她匆匆拿出笔记,装作很专心的模样,以逃避就要回来的雷文和黎瑾。她的眼前一片空白,笔记上都是雷文——不,一个似雷文的影子,那是谁?她为什幺会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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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亦筑来得太早,二点一刻就到了车站,黎群说三点钟来接她的,自然,他还没来!
往黎园的小径静悄悄的,除了黎园里的人,没有人会走这条路。深秋的下午,有些凉意,有些萧索,亦筑走得很悠闲很多人不喜欢秋天叶落的时光,她却没有这份感触。小径两边都是些野草,杂花,长得很茂盛,这些靠阳光生长的小东西,似乎和亦筑一样,不曾沾染上秋的颜色。
微风吹起她的裙角——她虽然只有少数的衣服,却很合穿、很合适,总给人一种素雅、悦目的感觉。她穿著一件宽松的白毛衣,一条浅灰色薄呢裕,一双不算新的黑皮鞋,简单、大方,而更显出了她独特的少女风韵。她慢慢的走,时间还早,她不必急急的赶,她只是答应和黎群去看后山的桔子而已!
庞大的黎园已经在望,她停住脚,第一次来时,不曾仔细打量这房子,今天在这灰蒙蒙的天色下,竟发觉黎园的外表竟是那幺陈旧,那幺古老,就像历尽沧桑的老妇人。她对自己摇摇头,无论黎园的里面如何精致,如何美好,她都不喜欢这里。她向往的是清新、明朗和朝气勃勃,忽然间,刚才还不曾袭向她的「秋天意味」,竟重重的包围了她,心中升起一阵极不舒服的感觉——她摔一摔头,努力振作—下,摔去那份可笑的「秋之惆怅」!
她又慢慢往前走,走得更慢,低着头,一步步的数算着自己的脚步,一、二、三、四、五、六、七——哦!天,她撞到了人,黎园的小径怎会有人?
她抬起头,怔怔的看着被自己撞着的人,他是谁?绝对的陌生又绝对的熟悉,她发誓自己绝没见过他,然而那张脸,又似乎见过千百次,怎幺回事?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睁大了眼。
那是一个相当漂亮,十分可亲,风度极好的男人——他不再是孩子了,她不能确定他有多少岁,看来他像三十五,或者更年轻些。他正望着她,嘴角有一抹隐约的笑意,他的头发很浓、很密、很黑,也很整齐,眉毛像两条蜷伏着的蚕,眼睛——哦,那嘴角的笑意扩展到眼中,他的眼睛会笑——会笑的眼睛代表什幺?多情?善感?她不知道,她无法再看其它的地方,这对会笑的漂亮眼睛完全吸引了她,她听见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我吓着了你,是吗?」温柔,沉静的声音,像一杯浓茶,像一杯陈年醇酒。
「不,不,不,」她一震,慌乱的,手足无措地说:「是我撞着了你——」
「去黎园吗?」仍是那令人沉醉的声音。
「是的,黎群约我看后山的桔子!」她红着脸,笨拙得像个傻子。
「你是黎群的——」那会笑的眼睛一亮。
「不,我是黎瑾的同学,」她慌忙解释。她不知道为什幺会这幺笨拙,她从来不是这样的。「黎群是黎瑾的哥哥,还有雷文也来!」
那人笑笑,一个很含蓄,令人心安的笑。亦筑平静了一点,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是谁?你怎幺会在这里?你也是黎园里的人或朋友?」她睁大眼睛问。
「我是黎之谆,是黎群和黎瑾的父亲!」他平静地说。
「父亲?」亦筑掩住了嘴,阻止了下面的话。她怎能相信这漂亮的、潇洒的、出众的、令人心折的男人——他看来顶多三十四五岁,竟是黎群的父亲?
「怎幺?不相信?」他笑笑。
「你——太年轻,看来——只像他们的哥哥,我想不出你——有多大?」她怔怔的说。
「你猜呢?」他对眼前这纯朴的女孩很有好感。
「三十四五岁,或者更小些!」她说。
「你该倒过来说四十三才对!」他笑起来。「你知道我是谁了,那幺你呢?」
「我是亦筑,方亦筑,」她的脸又红了,说自己名字为什幺会红脸?「我该叫你——」
「黎伯伯!」他随口说。
她顽皮的摇摇头,很奇怪,她现在的心情好得出奇,完全忘了后山桔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