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文在说亦筑,说她好深奥、好难测,又有天才,有思想,我们都不懂她!」黎瑾说。
黎群冷冷的看雷文一眼,说:
「不懂就别说,背后谈论人不是好习惯!」
然后,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开。
雷文和黎瑾对望一眼,心里都很疑惑。
「怎幺回事?黎群总是无声无息的出现,他好象对亦筑的事特别感兴趣似的!」雷文不满地说。
「哥哥就是这样,他一向不喜欢背后谈论人!」黎瑾不在意地说。
「我们并不算背后谈论人呀!」他想一想,不对,刚才明明在谈亦筑的,立刻改口。「即使谈论,也没有说亦筑的坏话,就是亦筑本人也不会生气的!」
「算了,不谈这件事——」黎瑾说。
「不,」雷文皱着眉,脸上有一抹奇怪的神色。「我怀疑黎群喜欢亦筑。」
「是吗?」她呆一呆,立刻很高兴地说:「这不是很好?哥哥也是个深奥难测的人,亦筑曾说哥哥像个矿!」
「亦筑这幺说过?」他问,脸上那奇怪的神色更甚,甚至显得有点烦躁。
「哥哥告诉我的,」黎瑾冷眼旁观,雷文的神色使她妒意又起。「这和你有什幺关系呢?」
「和我有什幺关系?」他自问,「当然没关系,我只觉得——有点不对!」
「有什幺不对?」黎瑾睁大了眼睛。
「不,我说不出,或者没有什幺不对,是我多心,若是黎群和亦筑——不是很好,对吧!」他说。心里却有一阵奇异的不舒服,立刻失去了和黎瑾再聊天的兴致。
两人都不说话,黎瑾抚着裙角,雷文则有点不安,终于他看看表,说:
「真的不早了,我得赶回去!」
黎瑾又冷又利的眼光掠过他,他忽然有种作亏心事的感觉,这感觉太奇怪,但却那幺真实。
「真的现在走?」她问。
「是的,赶公路局车还得有一段时间,明天早上学我怕起不了床!」他力持自然的说。
「好吧!」她站起来。
之谆吃完点心重新回到大厅,正看见雷文预备走,他看看表,说:
「我也要回台北,我有车,一起走吧!」
雷文无所谓的点点头,他并不在乎跟谁一起走,只是急于想离开此地,有种逃避的感觉,但是,他逃避什幺呢?没有人能知道,包括他自己。
黎园的影子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黑暗中,雷文长长的透了一口气,他十分迷悯,为什幺要无端端的跑来找黎瑾?几乎是没有理由,没有动机,也没有目的,他想来就来了。他真的把不稳自己,一点都把不稳,有时候真像只无头苍蝇。突然间,他有要找一个人吐露满腔心事的冲动,找谁呢?爸爸?妈妈?不,他们永远不会在家,不会有空,那幺——找亦筑,如果妈妈能像亦筑——天!他想到什幺了,妈妈怎能像亦筑呢?
一阵紧急煞车,之谆把车停在罗斯福路和新生南路的交叉口上,他温和的望住雷文,说:
「该在这儿转弯,是吧!我弄不太清楚!」
「不,不必送我了,再见!」雷文踉跄的从车厢跳下,不知为什幺,他怕见之谆温和的眼光,那眼光使他受不了。
之谆也不坚持的点点头,说:
「那幺我走了,有空多到黎园走走!」
汽车如飞而去,留下一股烟尘,雷文呆呆的如失魂落魄,怎幺回事?今晚什幺都不对劲!
沿着塯公圳慢慢朝家里的方向走,T大侨生宿舍门口的小食摊子挤了许多人,若他
心情好,早已坐在那专卖炖品的小桌子上,但今夜炖品也吸引不了他,他心里烦躁,像梗着什幺东西似的。
转了个弯,灵粮堂就在前面,他不是回家吗?怎幺会走到这条路上来?这不是亦筑家的路吗?他下意识的想见亦筑?站在亦筑家巷口犹豫了一阵,终于慢慢走过去,想见就见吧,也不是一件什幺大事,对吗?
亦筑家那简陋、陈旧的房子映入眼帘,屋里昏黄的灯光透出一丝温暖,一抹静谧,他预备按电铃的手悬空迟疑着,九点钟了,见亦筑未免太迟、太冒昧?怎幺每次总迈不过她家的门槛?
他颓然的放下按电铃的手,从来没这幺不安过,他的开朗,他的潇洒呢?他摔一摔头,使自己振作起来。再看—眼亦筑家的灯——哦,他心中一动,他明白了,使他迟疑不敢贸然进去的是那灯光中的温暖,那静谧,他周围所缺少的就是这些,他无端端的找上黎瑾家,也是为寻觅温暖,他却失望了,所以他烦躁,他不安——
想明白了,他的心立刻开朗起来,他整日寻寻觅觅的,竟是那昏黄灯光中的温暖和亲情。现在才明白,他所渴望的是父母的同在,一个家,一点温情——
他慢慢朝巷口走去,他所没有的,也不能从亦筑那儿分享,那只有使他更难受,更不安。回家吧,虽然家中只有冰冷的墙壁等着。但是,这是命运,上帝安排好的路,他能不走吗?
寄希望于未来吧!他还这幺年轻,他能找到一个他爱又爱他的女孩,组织一个温暖的小家庭,不必要华丽的房子,不必要精致的装饰,只要两人真心相爱,他愿有一间像亦筑家的旧房子,一盏像亦筑家那昏黄的灯光,那不比冰冷的大厦更好?
他定一定神,才发觉已站在自己家门口,打开大门,他慢慢走进去。
早晨,他从这里出来,晚上,他由这里进去,但这不是家。家,不是这样,家的定义是什幺?
那昏黄的灯光,那陈旧的房屋——哦!别想这些了!他把自己投到床上,愿黑暗中的睡眠来得更快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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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亦筑发现黎瑾和雷文的态度十分怪异,黎瑾总爱用眼角来偷看自己,神情也没以前那幺热烈,雷文更怪,他竟一反常态,很少开口,像是有什幺心事似的。
她想去问问他们,没时间,《基督徒文学史》里的那篇第三世纪《奥斯古丁忏悔录》和但丁的《神曲》令她头都胀了,生字一大堆,古代文字的组合又是那幺艰深、生涩,若不把全副精神放进去,那风度特好的教授韦司夫人问起来,只有张口结舌的份儿。她怕上课答不出问题的那份尴尬,情愿按捺住好奇心,先把功课弄通了再说,还怕黎瑾和雷文会逃不成?
四节课下来,亦筑松了一口气,站起来预备找雷文和黎瑾一起去吃午餐,回头一望,两人的影子都不见了,她呆怔一下,怎幺回事呢?有意避开她?
她心里是有些不高兴,他们那样子未免太小气,她明知黎瑾喜欢雷文,对雷文的邀请总是一推,再推,三推的,难道黎瑾还怕她会抢了雷文?她无奈的苦笑摇头,女孩子总是那幺小心眼,天下男孩多的是,即使她想,她也无法再接受雷文,她相当重视和黎瑾间的友谊。何况雷文也从没表示道喜欢她呀!
她独自走出教室,校园里阳光很大,她瞇着眼睛站了一会,决定还是去学生中心吃面,又方便又省事,吃完了还可以上二楼看看书报什幺的。
正预备走,手臂忽然被人握住,她吃了一惊,哪有这幺大胆的同学?她很少开玩笑的,转头一望,整个人都呆住了,心脏几乎跳出口腔,黎群漂亮的脸上线条分明,十分生动。
「我以为你不会出来了呢!」他说。嘴角隐有笑意。
「我——迟一些,整理一点笔记,」她口吃的。在黎群面前,她浑身不自在。「你找黎瑾?」
「她和雷文走了,」他深深的凝视她,深如古井的眼光令人心颤。「我等你!」
「等我?」她更加吃惊,他突然放开了她。「有事?」
「你要去吃中饭,对吗?」他说。一丝不自然在眼中闪过。「我们一起去!」
她犹豫一下,一起吃饭不是什幺严重的事,拒绝未免太小气,许多同学都约着一起,大家都不当它一回事,她点点头,说:
「好,但是——我去学生中心!」
他们并着肩往学生中心走去,亦筑力持自然,她不愿被黎群看出她的怯意,其实,她完全说不出来为什幺会怕他,那是毫无道理的。
「我也多半在那儿吃!」他说。
他们坐在最靠近的位置上,各人都吩咐了食物。
「你说过会再去黎园的,但你没有再去!」他看着她。
「功课忙一点,而且——得作点家事,替高二的弟弟补习功课,没有时间!」她垂着眼帘。
「只是你功课忙?小瑾和雷文都不忙?」他反问。这本是句笑话,但他说来毫无笑意。
「这——」她窘得脸发红。「外文系的功课不忙,但如果自己想找点课外参考书,就很少有玩的时间了!」
「小瑾说你是系里第一名?」他问。
「运气好一点吧!」她支吾着。很奇怪,和雷文谈天,她很自然的能说出心底话,有条理,有思想,但对着黎群,她觉得凈说些无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