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谓的,开开眼界也好!」他说。
召来侍者,付了账,不由分说的拖着亦筑就走。亦筑窘红了脸,大庭广众下拉拉扯扯算什幺?她强自镇定,故作大方,无可奈何的说:
「别拉我,跟你去就是!」
他放开她,用一种得意的,嘲弄的语气说:
「你看,这不是很好?何必那幺小家子气的,人活在世界上,就应该看尽,尝试完所有的东西,才不虚度此生!」
「越来越油腔滑调,和刚才完全不同,一个十足的双面人!」她没好气的。
他不以为忤的笑笑。绕过中山堂,向西门町夜巴黎走去。也许是因为他出众的外貌,也许是因为他潇洒的神情,街上许多人都在看他,他自己毫不在乎,身边的亦筑感到别扭了,好象有手脚无处放的感觉。
好在夜巴黎不远,很快的就到了,站在楼梯口,亦筑犹豫不前,楼上传来阵阵喧嚣的音乐和人声,这是个陌生的场合,她不得不怕,但是,雷文已抓住她的臂筋,大力把她拖上楼梯。
「只坐一下就走,我讨厌这幺吵的地方——」她说。
话没说完,一阵混浊的热空气扑面而来,她呆了一下,发觉已在黑压压的人群前。
「两位,找个好位置!」雷文熟练的吩咐侍者。
侍者手上的电筒一亮,示意跟着他走。亦筑怀着紧张、恐惧的心,紧紧的跟着雷文,她怕一不小心走失了。舞厅里差不多已客满,他们只能被安置在角落里,雷文很不满意,亦筑却安心些,不被人注意的小角落,令她有安全感。
「怎幺样?想象不到吧?」雷文问。
「人间地狱,进来是自找苦吃!」她狠狠的。
「逢场作戏,体验人生嘛!」他笑着。
刚才还不能适应的眼睛,已能看见昏暗中的景象了。一大群打扮得非常妖艳的女郎,她们的裙子短得几乎看见内裤,在舞池中随着音乐,和一群年轻的男孩舞着,模样狂热,如醉如痴,令人心惊。
「那些穿旗袍的都是舞女,年轻人多半是不良少年!」雷文不等她开口,抢先解释。
「报上不是天天登着取缔不良少年吗?」她惊异的。
「怎幺取缔得光?像一堆蛆,繁殖得又快、又多,社会风气败坏,青年人怎幺学得好?」他摇了摇头。
「他们摇头摆尾的在跳什幺?」她好奇的问。
「灵魂舞,」他笑笑,「要不要试试?」
「不,不,不,」她一连串的说。整个身体缩在角落里,怕雷文拖她出去似的,「我不会!」
「虽然很简单,我也不会!」他说。亦筑立刻放心。
「你对这种地方似乎很熟悉,难道你常来?像那些年轻人一样?来发泄剩余的精力?」她问。
「你以为如何呢?」他望着她。
灵魂舞音乐停止,手舞足蹈的人都回到座位,嘈杂的声音立刻充塞四周,烟雾更浓,亦筑简直无法忍耐下去,就在这个时候,雷文一把拖起她,等她警觉,他们已站在舞池中间,可恶的雷文,正似笑非笑的站在她面前。
「是慢四步,即使你不会跳舞,也会走路,对吧!」他不由分说的拥住了她。
这是一种新奇的,难以形容的滋味。亦筑第一次这幺接近一个男孩,而对这男孩又十分的好感,她觉得有点晕,有点乱,有点惊,有点喜,在雷文的怀里,十分满足。音乐慢慢的在身边流过,她下意识的跟着移动脚步,他们居然配合得很好。灯光由蓝色转变成紫色,他的脸很模糊,只有那对动人心弦的漂亮眼睛,带着温柔的笑意停在她脸上,她心中的浪潮一个又一个,几乎无法自持。
「你跳得很好,亦筑!」他低声说。
她一震,极力从迷茫中自拔,她发觉他们距离这幺近,她几乎靠在他的身上,她能感觉到他的温热的呼吸,她能听见他规则的心跳——她推开他一些,她要完全逃离那些微妙的感觉,她使自己站得更直!
「我根本不会跳,」她有些气喘,「你使我出洋相。」
「你的身材最适合跳舞,修长,苗条,如果你说根本不会跳,那幺你真是天才!」他笑着。
「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她问。
「玩到尽兴,玩到疲倦,怎样?」他仍在笑。
「不行,我还有段书没看,有几个英文生词——」
「别提功课,否则太扫兴,」他摇摇头,带着她转一个圈,「玩乐时玩乐,工作时工作,要分得清!」
「我不要学你!」她固执的,「这支乐曲完了我们走!」
「你固执得像匹驴!」他用手指指她鼻尖。
她的心又乱了。雷文对她的态度似真似假,像她这种女孩,对男女之间的友谊是很认真的,双方先有好感,再进一步发生爱情,她不以为男孩该东搭西扯的,像雷文,对黎瑾,对她都是一样态度,而有时的话又超过同学的范围,他对谁好些,至少也该专一些,她不得不防范,而且颇为烦恼。
心中想着事情,精神无法集中,脚步也乱了,好几次踩到雷文脚上,她懊恼的低呼:
「快点走吧!什幺事都被你弄得一团糟。」
「被我弄得—团糟?」雷文很听话的带她回座位,「想想看,是谁踩着谁了?」
「我早说过我不来,踩着你也是活该!」她涨红了脸。
「亦筑,我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他突然说,「现在的你和刚认识时的你完全不同!」
「是吗?总有一天你把玩风带进T大,连T大都会完全不同了!」她不示弱的说。
「别把我说得那幺可怕,我又不是瘟神!」他笑着站起来,扔了几张钞票在桌上,扶着亦筑往外走。
站在阳光下,亦筑瞇着眼睛,深深换了口气。
「你这人做事没头没脑的,事先一点预兆都没有,要走也不先通知一声!」她说。
「是你要我走的,我不答应行吗?」他笑。
「你这怪人,以后别来麻烦我了!」她看着他。
「行,现在让我送你回家!」他招来一部出租车。
坐在车上,望着窗外飞退的景物,她又有些后悔起来,为什幺那幺快就回家?和雷文在一起的时候的确是十分愉快的,为什幺——多幺矛盾啊!女孩子心中一有了男孩子的影子,她连自己都无法控制了。
小勤鼠书巢 Luo Hui Jun 扫描校对
第三章
黎园里一片沉寂,只有缓缓的风,带着一抹深的凉意。黄菊花开了,吐着淡淡灼清香,几片落叶,瑟缩一角,似乎是被人遗忘的世界。
树丛中,有一个深得令人遐想的蓝影,就像那菊花,那幺孤独,那幺冷傲。她站在那儿,风,改动着她宽松的衣裙,隐约地露出—个瘦弱的身影,另有一种楚楚风韵。她是黎瑾,满腹心事,毫不快乐的黎瑾。
外表看来,她该是幸福的女孩,她美丽,她富有,她能享受别人梦想不到的东西,只要她开口,几乎没有办不到的事,但是,她不快乐,从来没快乐过。
孤独的童年生活,只有一个阴沉的哥哥和年老的奶妈伴着,她不合群,没有朋友——不,是不会交朋友,看着别的女孩欢笑的脸孔,她只有把自己装得更冷、更骄傲,以抗拒及掩饰那些可怜的孤寂。事实上,她和普通人有同样的心,她渴望同伴,渴望友情,只是,她得不到,她不得不装出厌弃的样子。
母亲的早逝,是她心理最大的阴影,虽然母亲的模样只是个模糊的影子,如果母亲在,她会快乐些,会像别的女孩那样,梳着可爱的小辫子,穿著合身的小短裙,在母亲的呵护下,她会天真得不知什幺是孤寂——她记得,清清楚楚的记得,她从来不曾天真过,小小年纪就懂了许多事,她是个特别早熟的女孩。
因早熟的缘故,她对父亲,那才貌出众的父亲黎之谆竟存有—份狂热得近乎不正常的爱。她查阅父亲的信件。她偷看父亲的日记,她管束父亲的行动,她甚至妒忌父亲的
朋友——尤其是女的。她总觉得她们会抢去之谆,她曾竭力破坏,最严重的一次,当之谆在黎园宴客时,她竟当场骂走了一位女客人,她失去理智的行动令之谆大大光火,几乎打了她,自此以后,父女的感情很糟,之谆再也不在黎园宴客,甚至推说生意忙,很少再回家来。
失去了父爱——事实上未必如此,之谆怕她不正常,父亲怎会不爱儿女呢?黎瑾变得更沉默,黎瑾对黎群,她唯一的哥哥都很少理会,这种情形维持了几年,直到她考上T大,认识了亦筑。
无可否认的,亦筑的活泼、开朗、善良、充满信心的个性,对她影响很大,亦筑的笑声解开冻结她脸上的冰霜,亦筑开朗的话打开了她关闭的心扉,她开始觉得人生并非如她所见的冰冷、孤寂,也恍然大悟,以往她不过是—个「困在塔尖的公主」而已。她也开始笑,开始讲话,开始享受人生,她以亦筑为知己,凡事都依赖亦筑三分,她以为这必是一帆风顺的友谊,哪知,突然出现了雷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