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图?他是画家?
他把带来的书本、两卷图则一起带走。他不是住在这儿?
「多抽些时间回家喝汤。」母亲明玉说:「多陪陪祖母。」
家杰连声地应着,迅速离开。
他驾车去医院。一部普通的本田雅廓,就像他的人,平实温和。他有哥哥家俊同样的英俊,却没有霸气,没有侵略性,给人亲切和友善的感觉。
家俊虽然昏迷沉睡在那儿,但他的粗眉大眼仍给人强硬的感觉。
「前些日子你们订婚,我赶不及参加,很抱歉。」家杰说:「那天我真的要替学生补课,走不开。」
原来他是教书的。
「没有关系。其实──也不算订婚,一班朋友聚一聚而已。」
「发了请帖还不算正式?」家杰笑起来,「你不是想──对不起,我不该猜测你。」
他原本想什么?她想打退堂鼓?她看见家俊那样,想悔婚?想笑又不敢,事情愈缠愈歪。
「家俊的公事──」她不知该怎么说。
「他的律师楼有伙伴打理。」家杰淡然,「他和罗渣是青梅竹马的死党好友。」
原来贺家俊是律师,专业人士呢!
「他──家俊提起过我吗?」她尝试问。
「说过一些。」家杰淡淡地笑,「他喜欢高瘦女孩,他说你身材好,五尺八寸高,苗条修长,人又潇洒。说得很真实。」
「我──」卓依啼笑皆非。
另有一个五尺八寸、苗条修长、很潇洒的孩,是不是?这么巧,她忍不住望望自己身上,曾有一段日子,她几乎当上模特儿呢!
「你为什么不去当模特儿?」他问。
「啊──」他能读到她内心思想吗?「我不行,我有近视,戴隐形眼镜,而且我怯场,不敢站在台上让人看,我──害羞。」
他又笑了,彷佛了解。
「跟家俊口中的你有点不同。」他说:「他说你爱出风头。」
「胡说,我不爱,否则我怎么选做会计主任?」她忍不住说。
「他还说你坦率爽朗,果然如此。」
卓依不再说话。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又不是说她,看她几乎把事情弄糟。
「其实──我也有很温柔善良的时候。」她说。
「一定是。你眉宇间很温柔善良, 嬷嬷这么喜欢你,你必定不是家俊口中的野豹。」
「他说──野豹?」她掩着嘴。那会是怎样的女人?她不能想象。
他微笑承认。
* * *
医院病房,家俊仍然姿势未变地躺在那儿,双眼紧闭地沉睡着。
呼吸倒是很自然平稳的。
私家看护在一守着,看来也没什么事做。
「警方有人来过。」她说:「我告诉他们病人一直没醒过,他们就离开。并着我当醒来立刻通知他们。」
「说什么事吗?」家杰意外。只不过交通意外,警方不是早录过口供吗?
「没有。他们都很严肃。」
问不出什么以然,停留一阵,他们离开。
仍是家杰送卓依。车停在她租的住所楼下,他向上张望一下。
「那个窗台有花的单位是你家吗?」
「你怎么知道?」
「猜的。灵感一到就猜中。」指指脑袋,有一丝顽皮的影子。
「你教书?」她冲口而出。
「建筑系讲师,也是业余画则师。」
「好,我最崇拜有学问的人。」卓依说。
「有学问?」家杰望她一眼,「我自己仍不断在进修,学无止境。」
「原先我以为你是画家。」
「没有那分才气。」他又笑,极亲切可爱,「我──不送你上楼,还有些工作待完成。」
「不必客气,我总是独来独住的。」
「家俊──不送你?」他意外。
「啊──」说错话,「当然他会送,我是说平日上下班。」
「有机会要参观你的小房子。」他微笑,「希望与我想象的一样。」
她上楼,他驾车离开。
环顾那小小的地方,简单的床垫当当床;一张书桌上放着简单的化妆品和计算机,工作、化妆两用,连镜子都没一块;一个衣柜放不下她所有的衣服,有几件堆在椅子上;没有沙发,只有几个椅垫散落在一角,算是招待同学、朋友的地方──其实此地根本没有客人。
贺家杰对这么一个地方有什么想象?
卓依摇摇头,到厨房为自己倒一杯清水。虽然地方又小又简单,但她喜欢,感觉温暖满足。这是她工作所换得的安全小天地。
她不会让贺家杰上来,这儿与贺家的四千尺大屋是没法比较的。
* * *
休息,上班。
但是逃不开贺家人的好意。
他们几乎每天轮流打电话来玫意,又约她下班后去医院,对她好得令她无法拒绝任何事,包括周末的约会。
本打算周末去探父母弟妹,贺家老祖母温和而坚持的邀请,叫她只能巴巴地再去那高尚豪华的大厦。
「前几天都没在医院碰到你。」母亲问。
「啊──工作忙,要加班,到医院已经很晚。」她胡乱说。
「家杰也去得晚,你们碰到吗?」老祖母说。
贺家杰远远地坐在一边看杂志,含糊地应一声,不知说是或否。
「梁医生替我们联络美国一位脑科专家,他会来港看家俊。」父亲贺志坚说:「有一小血块在脑里,可能是他不能醒来的原因。」
「不能开刀把血块拿出来吗?」卓依问。
「不敢冒险。」母亲明玉担忧地说:「开脑不是普通手术,如能避免最好。一切等美国那医生来了再说。」
天父保佑,家俊已渡过危险期。」老祖母说:「现在只要想办法让他清醒。所以卓依──」
「卓依每晚都会去医院,你放心。」母亲抢着说。
敏感地,她觉得有对眼睛望了她一下,那是家杰。他──怀疑她的话。
「最好在他耳边多说话,医生说这有用。」小家珍孩子气地说,「大哥一定最喜欢听你的声音。」
「我──会。」
每次她来贺家,总有最好的菜,在外面餐馆吃不到的美味,她很担心,当她的胃被宠坏,而贺家俊又醒来的话,她怎么办?
如果贺俊不再醒来──不不不,不能这么坏心肠,怎么希望人家不醒来呢?她不是这么贪心的人,何况──真正未婚妻出现,她马上就得现形。
那真正未婚妻怎么还不出现?而贺瘃人居然没有一个见过她呢?下午,母亲明玉提议喝下午茶。
「去乡村俱乐部。」小家珍叫。
「我──还有点公事没做完──」卓依说。
「我还有事。」家杰也同时说。
「都去,都去。」贺志坚挥一挥手。虽然他和蔼可亲,但是说话也颇具权威,「有事晚上做。」
卓依不敢坚持,事情朝她最不希望的一端发展:贺家人喜欢她,努力地不使她从贺家俊身边溜开。
天知道她急于溜开的原因!
* * *
贺家过的完全是香港上流社会的生活,与她原来的格格不入。她没想象过可以到乡村俱乐部之类的地方喝下午茶。
「要不要与家杰打网球。」母亲问。
「不不。」卓依不安。一直避免与贺家杰接近,他彷佛能洞悉她的秘密,「今天不想运动。」
她只能这么说,谁知道原来的未婚妻喜不喜欢打网球?
看贺家人的反应,他们绝不熟知家俊未婚妻的一切,怎么这样奇怪?
「卓依,你有家俊家里的门匙吗?」母亲问。
「没有──啊,我没有。」她脸红了。
「,奇怪,车祸后我们遍寻不获他的门匙,没办法帮他整理房子。」母亲继续,「大概撞车时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贺家俊原来也不与父母同住。
哇!贺家四口加工人住四千尺大屋,这哪儿像是香港?
「我可以去问问大厦管理处,或者他有钟点工人。」家杰倒是很细心。
「是。我忘了这可能。」母亲点头,「明天如果没课,你就去问,记得啊!」
到黄昏,贺家还没有放卓依走的意思。
「一起吃晚餐?」老祖母精神真好,一点也不累。
「我──」
「反正总要吃饭,是不是?」贺志坚笑,「免得回去自己弄。」
「我是想──回家看望妈妈。」她终于说。
「是是,应该的。」母亲明玉立刻说:「应该的,住在哪里,我叫司机送。」
「不,我自己叫车就可以。」卓依急推。
「这儿叫车不方便,门前根本没有出租车。」父亲说:「司机反正有空──」
「我送卓依。」很沉默的家杰突然说。刚才他是自己驾车来的,「或者──去医院转一转。」
是「去医院转一转」打动了贺家人的心,于是他和卓依一起离开。
「应付他们很辛苦,是不是?」家杰在开车时淡淡地问。
「我──没有和这么多人相处的经验。」
「他们对人太好,好得令任何人都有压力。」家杰十分了解,「我们兄弟也因此搬出去住。」
「但是我很喜欢他们。」
「她们也极爱你。」他说。
「你看不出吗?他们怕家俊醒来时你离他而去,所以全家出动包围着你。」家杰很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