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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来坐坐,噢?”他小心翼翼地说,“不要把自己闷坏了,思嘉。”

  她慢慢站起来,慢慢随他走出去。前后多少日子?她对他的感觉就完全不同了,当然感觉只是她的,任何人都不会知道,但——感觉是不能做戏的。

  是!她无法强迫自己的感觉也做戏。

  “很久没有开派对了,”他坐在起居室中那张大而柔软的沙发上,“请朋友来热闹一下?”

  他以温和的眼光注视她,在征求同意。

  她淡淡地摇头,一点兴致也提不起:“我那部戏还没拍完。”

  “戏是另一回事,我们的生活是另一回事。”他说。

  “迟些吧!”她不置可否。

  “头发也自己洗,懒得连美容院也不愿上?”他故作轻松,“你没找秘书陪你?”

  “今天没戏拍,不必讲究。”她说。

  “记不记得以前没梳好头不肯见人的事?”他笑。

  她淡淡地摇头,突然说:“我倒想试试独自去旅行的滋味。”

  “哦——什幺事情令你有这种念头?”他意外。

  “不知道,也许是电视。”她指指前面的一排电视,“那些电视影集的情节,很吸引人的!”

  “你是指‘爱之船’那一类吗?”他笑起来,“安娜说,去年她参加一个旅行团,坐邮轮的,船上都是比我更老的老夫妇,退休之后享受落日余辉。”

  安娜是他的秘书之一。

  “我不是说那些。”她被惹笑了。“我永不相信邮轮或飞机上的艳遇,那些人不惹人厌已够感谢了!而且——我不要艳遇。”

  “你说独自旅行。”他说。

  “没有原因,只是这幺想。”她无聊地看着手指。

  面对他,她已开始觉得无聊,以前那幺多日子怎幺过的?她一直以为自己爱庞逸。

  “想——就去吧!”他微笑,“去哪里?”

  他的话里有太多的宠和爱,他永不违背她的意思。

  “不知道。”她摇头。答应得这幺爽快,她又有点不满意,“刚刚开始想。”

  “或者——你喜不喜欢和苏哲同游?两个女人有伴,一定会有更多乐趣。”他说。

  “苏哲?!为什幺是她?”她反问,心里立刻浮起一个念头,他——可是故意的。

  “她能陪你,也能照顾你,而且我们是朋友。”

  “别把我当成小孩子,我能照顾自己,”她说,“如果真是旅行,我希望单独一个人。”

  他凝视她良久。

  “几时要去,去哪儿,只要告诉我就行了。”他说,“我会尽快替你安排好。”

  “不要安排——”她说,看见他有些异样的脸,立刻说,“我的意思是——如果去,我不要安排,只买一张飞机票,到了一站再考虑下一站。”

  “我怎能放心?”他冲口而出,‘“思嘉,别忘了你的身分,太不安全了!”

  身分!是,身分!有时候身分是个担子。

  “我知道去不成,想想也不行?”她终于这幺说。

  “我不作无谓的胡思乱想,”他说,“想了之后又做不到,滋味并不很好。”

  “你从来没有幻想过?”她反问。

  “年轻时或许有,”他考虑一下,“不过那些幻想也很实际,后来渐渐地也变成了事实。”

  “所以说幻想未必不能成事,对不对?”她笑。

  “长大以后我只做有把握的事。”他说。

  “我看见你曾冒险。”她说。

  “那所谓的冒险,其实心中已有七成把握。”他笑,“譬如我当时想找潘烈拍戏,看似冒险,却明知一定成功,这是眼光。”

  他突然就提起了潘烈。

  思嘉的声音静止,神情也在这一剎那静止。

  她完全没有掩饰自己,一丝也没有。庞逸自然看得见,他是那样精明。

  “潘烈在欧洲名气很响。”他又说。

  她真怀疑,他分明是在试探她?

  “也许他在那边得缘。”

  “他的片子很卖座。”他又说。这些话其实不说也没关系,完全无关痛痒:“他们说他是东方最具明星气质的演员。”

  “外国人看的是东方功夫。”

  “他们看的是他,潘烈本身。”他又说,“我在想,如果请他拍一部文艺或写实片,欧美人也会接受他。”

  “是吗?”

  “你不以为然?”他望着她。

  她心中又有反感,他是故意说潘烈,说那些话的,是不是?他在试探她。

  “你想要我说什幺?”她语气不怎幺好。

  第一次,她在他面前用这种语气。

  结婚的日子里,他们别说没任何磨擦,就连重一点的话也没互相说过,这种不好听的语气更没试过。

  他仿佛惊愕住了,望了她半晌。

  “我只是想说——我想拍这样一部文艺片或写实片。”他看来是绝对的认真,绝对的真诚。

  她吸一口气,把心中莫名的不满和反感压下去。

  “没有可能。”她说。

  “是——”他若有所思地摇头,“我永远得不到潘烈的合作,甚至,得不到他的友谊。”

  “你常把不可能的事拿出来想,这不也是不实际的一种?”她忽然想到。

  “我承认。我做一切事情都能按部就班,得心应手,除了潘烈。”他苦笑,“偏偏对他不死心!”

  “这没有理由。”

  “我明知没有理由,”他说了一半就停住,不知道他在想什幺,“只是——我不肯认输。”

  认输?!对潘烈?!他们之间有赌博吗?

  “我想潘烈并没有跟你赌。”她说。

  “我和自己赌,”他望着她,“有时候我也很不懂自己,都快五十岁的人,还这幺执着。”

  “执着与年龄无关,对吧?”她笑起来。

  “是,与年龄无关。”他专注地对着她,“思嘉,今天回来之后,你这是第一次真正在笑。”

  她呆楞一下,立刻,情绪又变得低落。

  面对着庞逸,她永远解不开心中的矛盾。

  “你看来情绪很不稳定,思嘉。”他说。

  她心中紊乱,在考虑着措词,有冲动说出自己的矛盾,又有股力量在压抑。

  “很闷,我告诉过你了。”她只能这幺说,“拍戏、生活都是一成不变,很闷。”

  “我提议放下一切出去走走,你又不肯——”

  “我肯,但不想和你一起——”话已说出来,她吃惊,但已收不回来。

  他并不意外,更不像她那般吃惊,好象一切理所当然。

  “每个人都会有情绪波动的时候,何况你那幺年轻。”他慢慢说,“思嘉,明天我们办手续,你去旅行。”

  “不——”

  “别提拍戏,别提任何事,那不重要。”他的肯定无与伦比,“重要的是你找回平静,令自己快乐。”

  但是旅行能令她平静、快乐吗?她不敢说!

  “我不旅行。”她吸一口气,不想自欺欺人,“老爹,别替我安排去任何地方。”

  “为什幺?”

  “因为我——”她再吸一口气,她希望分辨得出是勇气?或是其它,“我真的没什幺事,今夜情绪不稳,明天可能就好了!”

  她自己也叹息,勇气没有及时涌上来。

  他定定地审视她,他是宽厚、仁慈的,他温和平静的眼光不但有爱,还有包容一切的力量。

  “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他点点头,再点点头,“思嘉,你记住,我所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幸福,快乐。”

  “我没有说过自己不幸福,不快乐。”

  “那就好,”他长长地透一口气,“即使你情绪低落,思嘉,我也觉自己有罪。”

  “怎幺会想到罪呢?”她勉强笑,“我能不能说你情绪不好也是我的罪?”

  “那不同,我是丈夫,我比你大那幺多。”他说。

  “丈夫妻子之间是平等的,年龄更不是问题。”她只能这幺说。

  她不能对一个委屈求全,低声下气的人要求太多,是不是?她不能太过分!

  是!她不能太过分!——同时,她也想起,这委屈求全低声下气是不是庞逸的计?

  一个处处怀疑丈夫的妻子,上帝!他们之间的幸福早在她心飞出去时也消失了吧?

  “或者,我们到外面去吃一顿?你想去夜总会坐坐?或者——”

  不,不,都不是这些,无论庞逸再说什幺,都无法抓住她的心了,她的心巳从窗户飞了出去,她的心在潘烈那儿,在那家叫“老藤”,但不知街道名的小咖啡店中’,她的心在——

  “思嘉,你在想什幺?”庞逸轻唤。

  她敛一敛神,美得令人心软的眸子停在他脸上。

  “庞逸,请别再说,我什幺都不想,”她低声说,“我只想安静一下。”

  安静?!庞逸呆住了,脸色也慢慢改变。

  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地消失,眼中光芒也慢慢淡去,他望着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或者——他是希翼自己听错了,看错了,但——不,不,她看来是那样矛盾,那样不耐,那样烦躁,那样的不快乐——

  “对不起,思嘉,”他吸一口气,慢慢站起来,“我太打扰你,对不起。”

  带着一脸失神和异样的苍白,他转身慢慢地出去。

  他走得并不沉重,也不颓丧,只是——那幺走出去。他是个坚强的人,他承受得了一切,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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