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定不是人。如此娇媚,定是鬼怪……
乌亮大眼自深思中一转,调回他们身上时,众人暗暗扬起一片吞咽之声,戒备回瞪她那双长睫虚掩下的美眸。她长得实在太娇美、太无辜、太稚嫩,使人疏忽了那份纤柔纯真下的邪恶。
「你们已经知道我的身分了?」
她的身分!众人大惊,这等於她承认自己确实是妖怪。
明媚双眸落寞地垂望交握的小手,可怜得令人揪心。「希望你们别张扬。我对王爷没有恶意,只是想回报他的恩情而已。」
果然是化作人形来报恩的!
「你们会帮我吧?」她问得好无助,好脆弱。
「大仙,您呃……姑娘,你有什么需要我们效劳的,尽管吩咐。」
大夥的心早融为一江春水,没一个想吐「大胆妖孽、究竟是何居心」或「纳命来」之类唐突佳人的废话。
她并不回答,只是还以极其感激的笑容,大大满足了好汉们的英雄梦。平日就少根筋的大少爷希福纳,这会子却呆呆发表了相当高明的见解
「穆勒身上的伤是你干的吧?那你跟他该是有仇,怎会有恩咧?」
「大人!」众将士立即咒斥。「王爷一向骁勇善战、武功过人,哪可能被小小女娃伤成那副德行!」
「说话请拿出凭据,少血口喷人、污陷忠良!」
「你们都中邪啦?」都帮起陌生小娃说话了。
她轻瞥一身花稍的希福纳两眼,默默藏好自己的冷噱,幽幽忏悔。「对不起,我的确不该对王爷出手如此毒绝,都是我的错。」
这下子事关重大,非同小可了。
「王爷真是你伤的?!」男声大合唱。
一声娇柔啜泣,蓦地自她咬紧的下唇逸出。灿灿珠泪,潸潸落下。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大家心疼得没空赞赏她的过人本领,只急著想上前哄劝,又不好出手抚慰,慌成一团。
「你……你别哭呀,又没人拿这事怪罪你!」
她凄婉哀切地瞄了下希福纳,害他当场惨遭众人围殴。
「欺负一个女流之辈,你算什麽大人!」
「简直小人!」
「喂!」头快给他们当木鱼敲到爆了。「你们也太不像话,敢踹我?!」
「你不是一直嚷著有空要和弟兄们过两招吗?咱们现在可有空了!」
「大家上,不必客气!」
顿时哎哟喂呀嚷个不停,飞沙滚滚。她等希福纳被揍到稀巴烂,都两眼翻白了,才惶惶怯怯地娇声求情。
「各位大哥,请别再为我抱不平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们千万别为了我而伤到彼此和气,那样我会更不能原谅我自己。」
英雄们心头一软,禁不起佳人温婉的哀求及那声「大哥」,当下就大拍胸脯坦明立场。
「你今後有什麽委屈,跟大哥们说一声就成!天塌下来,也有大哥们替你担著!」
她含泪莞尔,柔弱无依得仿佛这世上她能倚靠就只有这票莽汉。「寿思就在此谢过诸位大哥了。」
「哎呀哎呀,快快请起!」
「别这么多礼!既是自家兄妹,就别见外了。」
大夥热络地感动成一团,切切安抚寿思妹妹娇嫩的心灵,完全忘了脚下践踏的卑微存在。只有寿思,甜美的笑颜闪过一抹狡猾,睥睨瘫在众人足下颤颤蠕动的希福纳。
这就是跟她作对的下场,哼。
另一个她狠狠记恨的,顿时在远处土墩後方打了个暴烈喷嚏,惊破好梦。
「王爷,要不要再加件薄毯?」
他睡眼惺忪,不耐烦地格开沙岚、雪岚的贴心伺候。「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
他揉著後颈紧蹙眉头,一骨碌自石影内起身,掸掸满身风沙。「准备上路。」
「可您才合眼不到一个时辰呀。」
「等我进了棺材,睡到海枯石烂都不成问题。」要命,这一舒展筋骨,浑身竟像快脱节似地喀喇响。
健美高佻的姊妹们彼此互瞟一眼,悍然挑明。「王爷,您还是不愿告诉我们那小丫头的来历吗?」
「有本事的话,你们来告诉我吧。」上马。
「您若探不出来,我们很乐意效劳!」
穆勒冷睨。她们这副气焰,活像是很乐意联手把她干掉。「去忙你们该忙的,她由我来处置。」
「王爷,您为什麽对她特别关注?」
妈的,他已经够睡眠不足了,还拿这种烂问题来轰炸他。
「这趟西潜可是秘密行动。我们拚命在作假消息,通报朝廷我们仍耽搁在兰州,但这事蒙不了多久的。时间如此紧迫,您为什么还拖个来历不明的累赘同行?」
「沙岚,我眼前要应付随时来袭的沙暴就已经很伤脑筋,你可不可以别在这节骨眼上找碴?」
「那您又为什么一反行旅时严禁女色的诫令,跟那丫头彻夜厮混?!」这口气她死也咽不下去。
他极缓极冷地回身眯眼。
「谁说我跟她彻夜厮混的?」
沙岚负气却又接不下话,比较冰雪聪明的雪岚只好开口收拾。
「王爷,反正我们只是奉命调到您手下协助追击四贝勒下落,任务终了就各归各的道。但看在搭档多年的份上,是否也该彼此坦诚一些?好歹大家这一路上都得生死与共,要是彼此不信任,这趟还走得下去吗?」
莫名其妙。一夜过後,整队人马竟各个不对劲。先是他的精锐属下们心不在焉,气氛诡异,後是贴身密使沙岚、雪岚反常地拗起脾气。敢情大夥都背著他说好了,统统一起来轮流欠扁?
一道领悟倏地闪过他脑海,所有疑惑顿时清明。
好家伙,敢跟他耍这种儿童手段?
「王爷!」干嘛不说话?想逃避是吗?
「你们若觉得我无法信任,大可离去。」
沙岚、雪岚愣住,没料到他会忽然出此冷淡的回应。
「我从不勉强人与我共事,所以,我尊重你们的一切决定。」
他不给她们任何罗唆的机会,轻夹马腹便往远处的侍卫人群扬长而去。
命令就是命令,不容多疑。
沙岚性子直,忍不住委屈就当下咷哭。「你就不能回一、两句让我安心的话吗?你骗我也无妨!为什么要这样闪闪躲躲?那丫头今早跑来跟我炫耀她身上的吻痕,这种羞辱还不够吗?」他敢说他们之间没什麽?
「好了啦,人都走远了,喊有个屁用?」雪岚心里也是一堆不爽。被那个丫头左一声大娘、右一声大娘地有礼招呼著,害她想扁人都觉得自己像在欺压良民。
摸摸自己二十出头的脸庞,是有些粗糙,不及那丫头细腻粉嫩。
「沙岚,我看起来很老吗?」
「你咒我啊!」明知她比雪岚长一岁,还故意讽刺。
「你有没有带胭脂粉霜?」
「我只带了砒霜啦!你要的话,统统送你!」
雪岚也卯上了,摔下才叠好的薄毯擦腰对峙。「你跟我发什么飙?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有脾气?你搞清楚,今天惹火你的人并不是我,少把你的不爽冲到我头上来。」
结果,整队人马以更怪异的气氛西进。侍卫们,精神异常抖擞。沙岚、雪岚,异常暴躁。希福纳,异常虚弱。
穆勒冷噱。他打盹不到一个时辰,一睁眼竟风云变色。显然他身前的这娘儿们,玩得十分尽兴了。
与他同乘一驹的寿思立时打了个寒颤。她不需回头,就可以知道背後的人正用什么样的眼光在审析她。这人太精明,老练到八风吹不动的境界。在想些什么、识破什麽、盘算什么,完全窥测不到。
但他骨子里绝没有表面那麽懒散,城府甚深。
乾烈的风不时狂扫大地,日头朦胧,如水中月影。风势稍缓时,不知名的寒气便拥拢而来,刺冽难耐。
穆勒仰望天际,蓝到没有一丝缝隙,白云远远地被压在山岭,进犯不了艳碧至极的领地。天遥地阔间,才发觉人是如此微不足道。天地之间,微小的人却又充满最大的可能性。
大哉,如此的奥秘。
就在他神游天地之际,感觉到怀中小人儿微微的动静。他冷眼瞥睨,见她轻手轻脚地、避免引他注意地偷偷将披风拉盖过小脑袋,几乎掩住整张脸,他立即重声下令。
「停马!」
整队人马顿时止住行进,不明所以地朝向穆勒,等待命令。
「全部下马俯伏,制牢自己的马匹,快!」
这些跟过他四处征战的手下,不问原因,马上从令。唯独搞不懂状况的希福纳,好奇地问东问西。
「这是干嘛?要休息了吗?可是我不太习惯趴著睡,而且这沙土上好多砂砾……」
他才叽呱没多久,就呆呆望见远处天地连接的边际,慢慢升起整片怪异的薄幕。灰灰的,暗暗的,幕自地上缓慢张起,似要盖起整片蓝天。
「咦,这可真奇。天是由下往上暗的,跟京里完全不一样哩。」有意思。「穆勒,你快起来看看。哇,整个天色一下就暗下来……」
忽然袭来惊天动地的巨响,彷佛把人丢进大鼓里一般。无垠的四面八方击来猛烈的狂风,怒扫大地。砂砾如刀似箭,四散奔射。力道之强猛,几可砸破人人身上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