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怪兽隔日变为美少女,美少女又霍然一变,成了甘肃提督的掌上明珠。法力之高强,前所未闻。
「我叫的人呢?」穆勒优雅垂睇挂刀,吐息如兰。
「已经在路上了。」壮汉道。
「啊?你叫什么来?」
「水。」
「叫水?」希福纳怪嚷。要水的话,这儿不就有了?
蓦地,穆勒发现瓶架後的暗角,搁著一样颇不寻常的挂饰。正欲上前,外头就奔来大呼小叫的仆役。
「穆勒王爷、穆勒王爷!又有您的客,这回来的是县官和他的公子。另外还——」
「够了。」没完没了。「叫他们回去。」
「别这样,穆勒。人家大雪天的还特地赶来拜见,你再怎麽不耐烦,好歹也该出去关怀一声嘛。」
「是啊是啊。」还是希福纳大人有人味儿。
「我不是特地来骚扰地方大小官员,也不想被人骚扰。」成天接见不完的访客,简直把他当佛像看,纷纷参拜。
「你这钢铁脑袋,碰到这种事就完全不管用啦。」呵呵,所以说,穆勒没他帮衬还是不行的。「人家不见得是被你响亮的名号吓到才来,我看哪,多半是来瞧瞧京中美男子长得是什么样。」
「敦拜大人就够他们瞧了。」
「不不不。」这他可就错了。「敦拜大人和你是完全不同的男人。他们八成是来观赏你的臭架子和臭脾气,毕竟唯有人上之人才有嚣张的本钱。你愈是不友善,他们会愈是崇拜喔。」
这让穆勒联想到解救遭土匪打劫的小民们,曾对他有的诡异景仰。
他无力地一叹,随即便让大夥拿他当猪公似地拱出去给来宾观赏。远去之际,仍以眼角扫了瓶架角落一记。
那东西,有问题。
☆ ☆ ☆
「您在这儿吃呀住呀用的玩的要是有什麽不满意,可以到下官家中看看。只要是您需要的,下官定能替您办到!」
穆勒冷漠地闭眸端坐大椅上,眉心微有波折,可能是因为暴牙县官的长串巴结,也可能是因为他的猛烈口水……
「您是外来的,当然会不知道这提督府可是出了名的荒凉。这个敦拜大人啊,生活邋遢得不得了。东西能用就凑合著用,根本不懂得讲究,不然就是跟过往商队瞎串,买一堆又臭又旧的破烂,品味有够低俗的。」
「阿玛,别把话说这麽直,这儿可是人家府上。」
「哎呀,对对对。」暴牙县官装笨地故意拍一下脑袋。「还是我这女儿机伶。」
「而且我妹她既体贴又温柔。」县官儿子也咧著暴凸笑齿努力促销。「所谓的秽质婪心,在她身上完全可得著印证。」
「不来了啦。」手绢儿立刻掩上羞怯的粉脸。
其他没被歌颂到的姊姊妹妹们,连忙比手画脚示意父兄,除了主打商品外,别忘了其他库存货的存在。
「当然啦,我其他八个女儿也是非常优秀的。来,容我在此为王爷您一一介绍。这位是我的大女儿,天性敦厚老实,符合她肖猪的特质。而且她乖巧得不得了,从小就懂得把饭吃乾净,从来不剩一粒米在碗里。就像古人说的那个什麽呃……什么什麽餐中飧,每一粒皆吃得很辛苦。就是那个意思。再来是我的二女儿……」
暴牙县官僻哩啪啦唱得兴高采烈,穆勒眉心的刻痕则愈来愈严峻,看得希福纳冷汗涔涔,深怕穆勒会突然睁眼宰人。
他不知道这县官竟会领著家中所有女儿,大队前来采访,不然他也不会劝穆勒出来见客。传报的人也真是的,为什麽没把情况讲清楚呢?现在可好了,回头穆勒一定会狠狠踹他一顿……
「我的女儿们在我内人的调教下,比我向您介绍的还要出色。这一点,可就是敦拜大人完全比不上的。」
「就是啊。而且寿思、寿阳那两个自从没娘後,就愈来愈没教养,跟个野猴子似的。」县官儿子尖嘴猴腮地拚命吱吱叫。「他们一家三口,落魄潦倒得要命。外加他们安养了一批嫁不出去的姻亲上个比一个丑怪,个性又孤僻,直让人受不了。」
「会吗?」希福纳觉得还好啊。那票天真姨妈们,挺可爱的。
「敦拜大人几时丧妻?」
始终沉默的穆勒这一开口,大夥立刻踊跃抢答。
「五年前仲夏!那时曾起了一场疫情,她得了绞肠痧,当天发病,傍晚就走了。」
「那时候这整个家都快哭垮了。还好敦拜大人勉强算是有两把刷子,才把情势给稳住。」
「不过呢,他也暴露出自个儿的隐癖罗。」
听得这串淫邪的吱咯笑声,穆勒懒得过问,希福纳却好奇透顶。
「什么隐癖?」
「敦拜大人他呀,居然丧妻不到一年,就打算娶——」
「你们来这里做什麽?!」
娇嫩的怒斥迎门冲入,怔住堂屋里所有人。唯有穆勒,暗暗松口气,悄悄收回筋脉暴绽的大拳头。
「啊,呃……寿思格格。」
「谁让你们进来的?」
「我们……可是来作客的,特来拜访穆勒王爷。」赶快昂首睥睨,以示尊贵。
「这是我阿玛的府邸,穆勒不过是客人。你们登门拜访,却完全不把主人放在眼里?!」
「那是敦拜大人自己出外巡查去了,我们哪有……」
「给我滚!」
「你发什么飙啊。」县官儿子卯起来开骂,早该好好儿教训这丫头何谓三从四德。「我们又不是来拜访你的,你嚷嚷个什么劲儿!」
「大不了,等敦拜大人回来,再让他决定我们该留该走。」暴牙县官老神在在,吃定了敦拜温吞柔软的性格,绝不会亲口撵客出府——他早就常抓住敦拜这点,三不五时上门死串活串,赖到人爽了才拍拍屁股回家吃饭。
「寿思好可怕,真没教养。」
「就是啊。」
「要是我,打死都吼不出那麽粗野的话。」
县官那票粗勇健壮的女儿们,娇弱堪怜地缩在一块,脆弱得几乎要昏倒。
寿思怒不可遏,猛然挥手一洒,堂屋内登时飘下片片白雪。定睛一瞧,那不是白雪,而是——
「妈呀,出殡用的白纸钱!」
「啊啊啊,快闪开!沾到会触霉头!」
「不要把纸往我这里挥啦!」
混乱之际,寿思阴森地低声祝福,「一路顺风。」
她在祝什么一路顺风?
没人敢细想,吠叫著哄然逃散,夺门而出,连希福纳也逃得不见踪影。顿时屋内除了呆愕应侍的仆役,只剩仍安坐椅内的穆勒与厅中愤然伫立的寿思对眼。
「你的待客之道真特别。」
「你的作客之道才恶劣。」
「我没有权利选择访客。」
「你也没有权利在此喧宾夺主。」
「几时这里轮到你当家了?」他问得甚是轻蔑。
「再怎样也轮不到你这个外人多管闻事!」
「我虽然是外人,但管的却是正事。毕竟,你父亲是在我管辖的范围之内。」
「包括我阿玛几时丧妻也得管?」
「因为我想多知道你的事。」
他一句低喃,就让她的火气当场溃散,受宠若惊。
他想多知道她的事?他居然也跟她一样,对彼此的事情很好奇?亏她还花了好大心思,拚命掩饰,他却轻轻松松地开门见山,直接坦白。
不知为何,她突然心跳好急,像是跑了很长一段路似的,浑身热,而且喘。
不行,不能太把他的话当回事。否则她岂不任他搓圆搓扁,喜怒哀乐全由他控制?他们可是死对头,她哪能这么简单地败阵?
绝对不能上他这个当,什麽都不要跟他讲!
「你……你想知道些什麽?」啊!她的嘴巴在干嘛?叛徒、猪头!
「决定暂时休兵了?」
寿思坚守著所剩无几的防备。「看你啊。」
「好,就这麽著。」他流露难得一见、又稀薄至极的浅笑。「咱们先和解,暂不相互厮杀。」
但他一说完这话,就淡然起身走人,慌到了寿思。
「你要去哪里?」
「难得雪霁天晴,乾脆到外头逛逛。」省得又有无聊访客前来上香膜拜。「要一起来吗?」
「要!」
她没主後悔自己太过雀跃的回应,只急著享受她一直偷偷盼望的和平,热切地向他展现压抑已久的欢迎。
奶娃娃一个,生嫩得很。
穆勒心底暗噱。还以为这丫头城府够深,可是一再测探的结果,只令他想笑。她看似老练深沉,心机复杂。但一层层剥掉她的防备後,里头包裹的也不过是颗女儿心。小巧玲珑,易骗好哄。
不过,他竟感到隐隐悸动。悸动什么?
简直莫名其妙。
他散漫地任寿思兴高采烈地领著,由大街逛往庙宇,由名胜晃到市集,白豪地介绍大街和小巷,特产和民俗,却又三不五时冷淡一下,企图弥补自己太过亲切的失态德行。
她可也有她小小的骄傲呢。
穆勒随她去,对这可笑的举止不予置评。
偶尔和小朋友玩玩天真的游戏也不错,更何况,这小朋友颇为慧黠,只是不够世故,手段略嫌青涩。这样也好,省得像调教过度的老手,圆滑得令人发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