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与众不同,而且你爱她。」她一针见血的。
他呆怔一下,慢慢说:「我爱她吗?我已分不清楚。」
「你这次受伤难道不是因为心情恶劣?」她笑。
「没有那么严重,我还为情所困呢!」他强打哈哈。「我只是运气不好,时间没配合得准确。」
「正是为情所困,心神恍惚。」她打趣。
他不知道听见没有,怔怔的发一阵呆。
「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知不知道我受了伤?」他自言自语。
「全世界的中国人都知道你受伤,她怎能例外?」心颖注视着他脸上的神情。
「她——不知道怎么想?」他还是自问。
「为什么不去问问她?」她说。
他一震,彷佛醒了。
「什么?问她?我为什么要问她?我们已经说清楚了,以后各不相关,她安心去做日本人的太太,我们——我们不会再相见。」他大声说。
「你就忍心让她去做日本人的太太?」她笑着问。
「大泽英雄——不是普通日本人。」他不自然的。
「有什么不同,日本人就是日本人,你在电影里打倒过无数的日本人,怎么在现实生活中却败在日本人手下?」心颖是故意这么说吧?
杜非胀红了脸,又气又激动的。
「什么败!我根本——也没有争。」他说真话。
「为什么不争?你不爱她?」心颖问。
「我——不知道,我说过不知道,」他叹一口气。「四年前的往事令我内疚,我觉得——有些内疚。」
「内疚?不是爱?」她叫起来,很不以为然的。
他诧异的看她一眼,越发不了解女孩子了。心颖明明对他有意,怎么又——又拚命的帮起倩予来,如果他和倩予和好如初,心颖岂不是落空了?失望了?心颖——哎!他是不了解女孩子。
「我分不出来,」他叹口气。「是我书念得太少,所以,很多事都分辨不出好歹,也看不清黑白,更不知轻重,我——做错了很多事,弄糟了很多事,也得罪了不少人,我——唉!所以我想摆脱一切,再去念书。」
「归根究底还是为了倩予。」她笑。
「也不能这么讲,心颖,你——也是好朋友。」他透一口气。讲出她只是「好朋友」之后,心里舒服多了。
他已经表示了心颖和倩予是不同的,不是吗?
「我是好朋友,士廉也是好朋友,」她笑。她聪明,她自然能了解一切。「但倩予是青梅竹马的恋人。」
「不要讲得这么肉麻,好不好?」他笑。
「这是事实,有什么好肉麻的?」她说。
「她就快是大泽英雄的太太了。」他叹息。
「抢她回来。」她想也不想的说。
「抢——」他苦笑。「我根本没有机会。」
「不要妄自菲薄嘛!」她说:「我知道倩予对你仍有感情,至少比对大泽深厚。」
「我不相信——有什么根据?」他说。眼中竟闪看一抹好生动、好亮的光芒。
「我会证明给你看,你肯不肯去把倩予抢回来?快回答我。」心颖顽皮的。
「我——说实话,没有信心。」他叹口气。
「我会给你信心,快回答我。」她叫。
「不要拿我开玩笑了,好不好?」他摇摇头。「我是个受伤的病人啊!」
「完全不像杜非,你那种小霸王似的霸道呢?婆婆妈妈得像个老太婆。」她大笑。「我讲真话,谁拿你开玩笑啊!」
杜非显然受不了心颖的嘲弄,变了脸,一言不发的靠在床上,也不看她。
「怎么?生气了?」心颖笑。
「我想睡觉,把我的床放低些。」他冷着声音。
「不想听倩予的事了?」她捉狭的。
「我不是给人消遣的。」他扳着脸说。
「好吧!你睡觉,」她过去摇低了他的床,让他平躺在床上。「只是——大前天被你赶走的特别护士林小姐所说的事——不知是否真的?」
他看她一眼,勉强忍住,把头转开。
「林小姐说——前天晚上,她去洗手间前后大概不过十分钟而已,可是似乎——发生了一点事。」她一边说,一边偷偷的注视他的反应。
他是竖起耳朵在听,她知道。
「发生了什么事呢?林小姐又说不清楚。」停一停,她又说「彷佛在门边撞到一个人,那个人是她所不认得的——又似乎——」
她不说了,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他本来还忍得住,闭紧眼睛在生闷气。渐渐的,脸也胀红了,脖子也粗了,呼吸也急促了——突然之间,他大吼一声。
「说下去,说话一半是什么意思?」他咬牙切齿的。「你最可恶,分明——分明——」
「我分明什么?」她心平气和的。「怎么?你不是要睡觉吗?我只是在对自己说话。」
「潘心颖,总有一天我会宰了你。」他脸上青筋直冒。「你快说,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真想知道?」她脸色变得非常认真、非常严肃、非常郑重的。 「当然,」杜非起伏的胸膛似乎要爆炸了一般。「你快说,那天晚上谁来过了?谁?」
「其实你根本已经知道,何必问我?」心颖说:「倩予来过了,掩着面哭着离开的。」
杜非呆住了,倩予来过是个大震动,而且还哭了——倩予为他流泪?是吗?是吗?
「在她来之前,我请求过她,请她来看看你,陪陪你,她不肯,但是——后来她自己来了,」心颖轻叹一声。「想来她内心充满了矛盾。」
「她——她真的来过了?还流泪?」他喃喃自语。
「是真的,」她斩钉截铁的说:「林小姐当时立刻打电话给我,我赶去倩予家,她正下计程车,我清楚的看见,她哭过,而且哭得非常伤心。」
「那——那——心颖,我——」他像在绝望中突然抓到一块浮木,茫然失措以为还在梦中。
「这是不是足以加强你的信心?」心颖微笑。
他怔怔的凝望她半晌,突然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心颖。」
她显然受到巨大的震荡,好半天才说:「我们是老朋友兼好朋友,不是吗?」
杜非的眼圈儿红了,不是因为倩予来过,而是——心颖的友谊,心颖无条件付出的感情——他感觉到了,可是他无能为力,他只有抱歉,他心中只有倩予。不论倩予回不回头。原不原谅他,有心颖这样的——怎么讲?红颜知己?是吧,就是红颜知己,他冰冷的心渐渐温暖了。
「是,我们是老朋友兼好朋友,」他激动的声音也变大了。「最好的朋友。」
「不要再说什么,够了,」心颖是洒脱的女孩子,若他再说下去,她怕会受不了。「我们——心照不宣。」
「你怎么不是个男孩子呢?」他感叹。「你说的——像我们圈子里的义气儿女。」
「别想说动我,我不会拍戏的,」她哈哈大笑。「九月份我一定要去美国,念书的计划不变。」
「曾经——变过吗?」他问。
她吃了一惊,立刻摇头。
「不,从来不曾变过,」她用力摇头。「我再不念书,士廉永远不会原谅我。」
杜非望着她笑了,她实在是个十分可爱的女孩子,只是——一开始就有个倩予,一开始就有的。
「现在——我该怎么办?」他问。
「抢回倩予,」她想也不想的说:「那么优秀的中华女儿,总不能就嫁到日本做个小媳妇。」
「我行吗?」他很没有信心。
「绝对行,你是杜非,独一无二的杜非,你忘了吗?」她大声说:「你是杜非啊!」
「但是——」
「但是什么?你不去是你没种,倩予——也会恨你一辈子。」她叫。眼圈儿也红了。「那个日本人——不行,倩予无论如何不能嫁给小日本人。」
「是大泽英雄。」他说。
「什么好听、有气魄的名字都没用,他是日本人,」她叫。「我不能忍受倩予嫁给日本人。」
杜非考虑一下,终于点点头。
「好,反正——反正我在倩予前面已是个小丑,多出一次糗又如何?」他自嘲的。
「你不是小丑,这次——也不会出糗,」心颖的信心是无与伦比的。「我保证。」
「你凭什么——这样自信?」他问。
心颖脸上的神色变了,她看来非常矛盾,最后,她咬咬牙,用力点一点头。
「我当然有理由,」她说。那神色——严肃得有点可怕,仿佛是宣布世界大战一样。
「有一件事——你大概不知道,不,我是说你可能想像不到。」
「什么事?」他突然有点心怯,因为心颖的神色。「如果为难的话,你就别告诉我好了。」
「我考虑了好久、矛盾了好久,到现在我还不知道该不该说,」她叹一口气。「但是不说——我怕自己一辈子不安心,你——有权知道的。」
「心颖——」杜非不自觉的挺直了上半身,忘了胸前折断了的肋骨疼痛。
「倩予——有个女儿,今年三岁,叫任百合。」她说,她终于说了,她终于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