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能怪你一个人,我也有错。」平静了的她能公平了。「自食其果的不只是你。」
「那——我们为什么不共同努力?从头来过?」他又开始怀有希望。
「你以为能吗?」她淡淡的一笑。「我们不是在演电影、写小说,真实人生不能那么戏剧化,对一个——小生命的消失,你不觉得是一辈子的阴影?」
杜非默然,提起四年前的孩子,他能说什么?
「那么说——我们毫无希望了?一丝也没有?」他走走的望住她。
她轻轻摇头,再摇头。
「不要再在我这儿浪费时间,这——没有用,」她垂下头。为什么要这样说呢?她自己也不明白,她真希望杜非就此转头离开?这是矛盾,可是——她又非这么说不可,或者,为了自尊心。「也不要再用其他女孩来引我注意,这很无聊,那些女孩子也很无辜。」
他依然沉默,依然呆呆的凝视她。
「珠儿现在虽然红了,但是——她很无辜,是不是?」她自语着摇头。「天下很多傻女孩。」
「或者当年你傻过,为一个毫不值得的杜非,」他冷冷自嘲。「珠儿却不傻,你以为她傻是你太老实,她已经得到她所向往的,有什么无辜?」
「我看她对你很不错。」她说。激动过后。他们居然又能像朋友般谈话。
「你不了解娱乐圈,」他冷笑。「如果明天她比我更红,她看见我也好像没看见,眼角也不会扫向我。」
「我不信她这么现实、冷酷,她只不过是小女孩而已。」她不能置信。
「小女孩?娱乐圈的十六岁比你到了二十六岁更成熟,什么也见过,什么也经历过了。」他说。
「很可怕的一件事,很可怕的一个圈子,」她望着他。「你很了不起,居然能在那圈子出人头地。」
「那还不简单吗?」他又自嘲的笑。「只怕没运气,运气一来,成千上万的人让你踩在脚下走过,你可以冷酷无情,现实霸道,没有人会认为你不对。最主要的,对这圈子和圈子里的人,你不能付出真心真意。」
「我不能想像。」她吸一口气。「这样的环境我一天也活不下去,偏偏那么多人前仆后继。」
「名利的诱惑。」他耸耸肩。
「名利引诱不了我,我向往的只是平静、安适的生活。」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说!「我的幸福定义并不高。」
「的确不高,」他苦笑一下。「可是我这连最低限度的平静、安适都不能给你,我实在不该再来见你。」
「怎么突然又谦虚起来了?」她笑起来。
「明知无望,只有坦然,」他说:「难道我还能缠着你又哭又求,死皮赖脸不成?」
「你是和以前不同了,杜非。」她笑得好甜。
倩予还是最美丽的,即使比起电影圈那些女孩子。她的美是含蓄、深沉的,有一种令人恒久的悠然神往。
「又有什么用?」他说:「真已是再回头已百年身了。」
倩予没有接腔,过了一阵,她突然问:「打算再拍多久电影?」
「没有打算,拍到不红了,没人看的时候,」他不在乎的。「来个自然淘汰。」
「你们那圈子不是很流行去美国读书吗?」她说。
「少损我,要读书的话当年不会考不上大学,」他挥挥手。「何况我这种料子,这个程度,美国那间大学肯收我?我不作梦。」
「许多人去了不是念得好好的?」她不同意。
「哪儿是念大学了?随便找个补习班,英文从ABC开始,我才不去丢人现眼,老天,二十四、五了,跟小孩子同班哪。」他说。
「你的毛病是拉不下脸,不切实际,」她摇摇头。「念书分什么年龄,从ABC学起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好?如果有机会,我都想去念书呢!」
「是吗?你也想去念?」他眼中光芒闪动。
「讲讲而已。」她不置可否。「你那圈子——急流勇退吧,我个正经事做做,要为以后打算。」
「我能做什么正经事呢?」他叹一口气。「我这种人——其实真是悲哀。」
「不能这么悲观,当年你穷无立锥之地,如今名成利就,路是人自己走出来的。」她说。
「我看不到前面的路,我甚至不敢做生意,因为我一点也不懂,我不想把辛苦几年赚来的钱来个血本无归,」他说得倒也正经。「我只想好好的利用机会多赚钱,多买几幢房子,以后——就靠收租遇日子好了。」
倩予皱皱眉,忍不住笑了。杜非居然来了最保守的一招,买房子收租养老,这是他的个性吗?
「不能想像,」她笑着说:「莫非这是你另一面我不曾发觉的个性?」
「想不想再多了解我一点?」他趁势说。
倩予的笑容消失,想了半天,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的,」停一停!咬着唇思孛半晌。「我预备在九月结婚。」
杜非果然是被震呆了,他脸上的笑容一丝一丝消失,肌肉一分一分缩紧,眼中的神色——那么难懂。
「结婚?九月?」他喃喃说。
「是,和大泽英雄。」她吸一口气,提高了声音。
杜非的神色令她有点怕,有点不忍,她必须以提高的声音来支持自己。
「什么时候决定的?」他眼中再无光芒、笑意。
「你去新加坡那夜。」她再吸一口气。「你敲门时,我们正在通电话,你也听见的。」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突然咆哮起来。「那天在酒店咖啡厅你怎么不讲?」
「当时我还没有决定。」她努力平静自己,她不能再跟看杜非激动。
「什么时候决定的?」他紧紧盯着她,像会吃人的狮子,又像受了伤的野豹。
「今天。」她想也不想的。
「今天?」他呆怔了「现在?!」
「是。就在你送士廉他们回家再来上后,」她微微一笑。「我觉得没理由再拒绝大泽,也没有理由再拖下去,反正——这是迟早的事。」
「为什么我再来会令你下这决心?」他目不转睛的。
「我——很难解释,」她垂下头。「也许——今夜以前我还对你存一丝幻想,但是——今天我发觉,我们实在没有可能,太多的不同,太多的格格不入。也许以前我们是相像的、适合的,经过了四年,我认为大泽更适合现在的我,他会给我幸福。」
「平静、安适的生活?」他问。有一丝嘲讽。
「是。」她慢慢抬起头。「你不会也不该怪我、埋怨我的,是吗?杜非。」
「是没有资格埋怨。」他冷笑。
「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们——实在不该再互相折磨,互相伤害,对不对?」她诚心的说。
「那——我祝福你,是吧?」他笑起来。笑得十分特别,十分古怪。
「是。你的祝福对我很重要,会带给我信心,令我能走好以后的道路。」她说。
「我当然祝福你。」他耸耸肩。「而且我也知道该怎么做,从今天开始,不再来打扰你。」
「我们仍是朋友。」她说。有些难以解释的歉疚。
「这是骗人的话,我们不可能是朋友了。」他站起来。「我能眼睁睁看着你们结婚而不妒忌?那就不是人了。」
「杜非——」她为难的。
「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他顺手拿起一朵花瓶里的百合花,大步走出门。「我会祝福你们。」
「砰」然一声,倩予有个感觉,她——可是作错了决定?
倩予一夜都睡不好,翻来覆去眼前全是杜非昨夜的神情,冷嘲的、激动的、无奈的、夫望的,这 是她生命中第一个男人,她实在无力摆脱他的影子,或者——这是她决定和大泽结婚的原因吧?借大泽之力忘却杜非。
她不知道,也不想探究。女人总要结婚,大泽很好,她实在累了,四年前她已经累了,可惜那时没有一个大泽在旁边——啊!士廉,她怎么总是记不起还有士廉这么一个人呢?也许士廉太好、太好了,好得——令人无法——也不愿去记住他。
士廉,四年前她对他就充满了感激与歉疚,四年后的今天,感受竟完全一样。她知道士廉对她好、喜欢她、爱她,但她——对他根本没有一丝爱情的成分,她不能勉强自己。士廉是哥哥,就是这样,缘份和爱情都是这么奇妙的一件事。
天色渐渐亮了,睡不着的滋味真不好受,头昏眼花的,好在今天不必当班出勤,否则必定脸色吓人兼支持不住。起床吧!喝杯热牛奶或者会好些。
大泽今天会来台北,虽然一星期的期限还没有到,她今天就告诉他,她同意九月结婚,她愿意做九月新娘。
九月新娘。怎么她心中全无欢愉?是不是屋子里太凌乱?昨夜大食会的残局令她不快?是吧?她扔开那杯盘狼藉的场面躲回卧房,嗯——好些了。是不是?外界的一切很容易引起她情绪波动,她知道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