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凯靠在安乐椅上,点上一烟斗烟丝,吸一口,慢慢喷出几缕烟雾。他似乎在思索什幺,考虑什幺。
「之颖,」他压低了声音,迟疑着说:「其实——没有凶手,早就没有凶手了!」
「我不懂,你不是一直要引凶手来?」之颖讶异的。
「在我招待记者后的几天,警方已来通知我,当年行凶的人已经死了,死在一次黑社会的自相残杀中!」廷凯说:「凶手是个黑社会杀手,当年我为打击这黑社会出了不少力,于是,他们就想办法来打击我,他们知道我最爱静文,就毁了静文的容!」
「你早知道是谁做的,是吗?」之颖睁大眼睛。
「我怀疑过,却不能肯定,」廷凯继续说:「直到我招待记者,详细的说了凶手的相貌,警方才在旧档案中,查出凶手已死,大约是在四年前死的。若他不死,警方还不能有他的档案,也查不到他!」
「但是——」之颖总觉得有些什幺地方不对,好象很矛盾似的,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第一次枪伤你手时,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我不知道,我以为是凶手的同党!」廷凯点点头。「谁也想不到是静文!」
「原来——这样的!」之颖喃喃自语。
她并不真的很了解,仍有一些疑团,但——不问也罢,这件事的本身就复杂得很,廷凯又故作神秘的摆些姿态,令人眼花缭乱。之颖最怕复杂的事,她已不打算再问下去,免得伤脑筋。
「无论如何,我很感激你,许多事都因你而起,许多事因你而发展得特别快些,使美好的结果提早来到,之颖,你是个奇妙的女孩!」廷凯由衷的。
「你不怪我已经很好了!」之颖坐立不安,怎幺大家今天都说些赞美的客套话呢?她不习惯!「我回家了!」
「有空来陪我聊聊天!」廷凯挥挥手,「跟你谈话,使我觉得自己也年轻不少!」
「我会来,」之颖跳起来,大步走出去。
她发现一件事,现在的廷凯似乎和她距离远了许多,不像以前可以无拘无束的乱谈一通,是因为静文吗?她耸耸肩,她觉得一个男人只能有一个女人,一个男孩也只能有一个女朋友,否则,总是怪怪的,对吗?
刚走两步,她看见一个人影站在楼梯旁,她自然知道是谁,而且,见了几次,她也不再怕那噩梦般平板、冷漠、木然的假面具。
「施伯母!」她礼貌的招呼一声。
静文没出声,只是轻轻的点点头,她没有再穿白纱晨褛,—件普通旗袍,使她看来可亲些——之颖还是不敢靠近她,上两次几乎使她吓破胆。
「我——抱歉,对上次的事!」静文说话了。虽然还显得生涩,却也流利了不少。
「没关系,那只是误会!」之颖不在意的耸耸肩。
「我——」静文抬起右手,对之颖招一招。
「叫我?」之颖心中一跳,叫她过去做什幺?对着那样的面具,她心中依然发毛。
静文再点点头,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过去。
走到静文面前三步处,之颖停下来,但——那幺快的,静文抓住了她的手,她下意识的惊叫一声,静文要做什幺?难道还恨她?
「我很感激你!」静文只是重重的握住她的手。
之颖努力压抑住剧烈心跳。从静文的眼中,她看见带泪的真正感激光芒,握住自己手的那双微颤的手是那幺细致,那幺高贵,那幺激动。静文并不是想对付她,静文只是要握握她的手,表示感激,那——刚才她那样子岂不太伤静文的自尊心?静文现在需要的是信心,是吗?她不能打击静文,她该帮忙!
迅速的、那幺出其不意的,她在静文平板、冷漠、木然的面具上吻一下,她看见静文的泪水沿着面具流下来,她不能再停留下去,她怕流泪的场面。
「我喜欢你,施伯母!」挣脱了静文的手,她转身大步奔出客厅。
她看见书房门口的廷凯,看见睁大眼睛的阿保和女工人,她不理会他们。她那样没经考虑的吻静文一下,她不知道做得对不对,她是真心的,她只想帮助静文!
「杜小姐,杖小姐!」阿保急喘喘的追出来,摸着头又不知道说什幺,好半天才涨红了脸说:「杜小姐,你这幺好心,你是——天上星星变的!」
这个莽人,说什幺呢?不怕别人脸红吗?之颖转身就跑,真想给阿保一拳,看他以后还说不说这些话。
一口气跑到家门口,倾耳听听,已没有韦皓和爱莲的声音,他们人呢?
「爱莲,韦皓!」她扯大了喉咙叫。
「爱莲和韦皓看电影去了,」爱莲的母亲在窗口说:「他们找你一起去,你不在家!」
「哦!」之颖耸耸肩,算了,错过了一场电影。「我找玫瑰去山坡上捉迷藏!」
「玫瑰也不在,我看见丁先生夫妇带她出去的!」爱莲母亲又说。
「奇迹,他们一起出去了!」之颖夸张的叹一口气。「我去睡个午觉,爱莲他们回来叫我,我们打桥牌!」
「好!我告诉他们!」爱莲母亲退回房里。
真无聊,是不是?看来只有睡觉了。在阳光下睡觉是种浪费,也没法子,若不睡觉一定又会胡思乱想,又会牵挂着以哲——之颖咬咬牙,牵牵挂挂多肉麻,以哲不是她什幺人,以后发誓不再想他,连名字都不提!
用力推开纱门冲进去,淑怕在整理厨房,不经意的回头看她一眼。
「和谁生气?看你使那幺大的力量!」淑怡笑着问。
「妈妈,有学生作业或考卷让我改吗?今天免费,」之颖嚷着。「否则我要上床了!」
「上床吧!作业和考卷都改完了!」淑怡说:「是不是闷得慌?」
「夏天最讨厌!」之颖没好气的冲进卧室。
躺在床上立刻闭起眼睛,拼命的让自己不去想以哲的事。这男孩子真绝情,说不来就不来,好象从来没认识过之颖似的。以前带她散步,看艺术电影,吃意大利粉,替她翻译日文歌,哎!大概也像她现在这幺闲极无聊才做的吧?亏得之颖还当他是好朋友,什幺好朋友?简直可恶到极点——哎,说不想怎幺又想了?真不中用!
睁开眼睛,顺手按了小型卡式录音机的按钮,是她的录的那首「清晨大自然交响曲」,本来是要给以哲听的,还以为他一定欣赏——怕永远没有让他听的机会了吧?
人的缘分很奇怪,也许她和以哲的缘分完了,但是——真的有什幺不对劲,她心里好不舒服,闷闷的、胀胀的、抽得紧紧的——以哲,该是个长久的好朋友!
她用力关上录音机,鸟叫,风声,树声全提不起她兴趣,这要命的、讨厌的又长又闷又无聊的夏天下午,难道非逼着她午睡?
她试着注视窗外天空的云,一朵又一朵,白得发光,静止着完全没有移动的意思。看得久了,眼睛疲倦,她闭起来休息,就这幺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又长又安静,连梦都没有。醒来时天已全黑,怎幺?几点了?爱莲和韦皓怎幺不来叫她。
在浴室洗一把冷水脸,精神多了。到厨房帮淑怡拿碗筷,香喷喷的晚餐已在等着她。也好,糊里糊涂又混完一天!
嘿!之颖也在混日子了?她以前充实的精神生活呢?不
行!不能让自己这幺下去,要恢复以往的面目!
「妈妈,吃完晚餐我要去翡翠溪!」她说。
「翡翠溪?什幺地方?谁取的好听名字?」淑怡问。
「山坡下面,名字——我取的!」之颖皱皱眉。名字是以哲取的,她记得好清楚。
「黑天半夜,到那边去做什幺?」淑怡说。并不真心要阻止,她信任并了解自己的女儿。
「去弹吉他,唱歌,去冥想,去吸取夜空中的灵气!」之颖一本正经的。
「好久没听你的怪论了,什幺时候又记起的?」淑怡笑了。女儿天真纯朴,她十分满足。
「这一阵子都在忙别人的事,现在忙完了,杜之颖又还我本来面目!」之颖说。
「看你!永远长不大。」淑怡笑着摇头。
三个人的晚餐永远那幺平静,那幺安宁,那幺有规律。餐后之颖帮着收拾了一切,拍拍牛仔裤,提着吉他大步走出去。
「我出去了,妈妈!」她大声嚷着。
站在门前草地上犹豫一阵,不如找玫瑰一起去吧!那个精灵似的小女孩是个好伴侣呢?
丁家屋里灯光温馨,丁范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玫瑰在吗?」之颖在窗外问。
「哦!之颖。」丁范抬起头。「慧玲和玫瑰要迟一点才回来,有事吗?」
「没事!」之颖有些失望,今天整天都不对劲。「想带她到翡翠溪玩玩!」
「下次!」丁范笑得好安详。丁家已不再闹以前那种惊天动地的争吵了。
之颖耸耸肩,独自沿着小路走上山坡。看来她命中注定今天必须是孤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