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奥的双手从裤袋里抽出来,慢慢的蹲下去。
「薇亚,薇亚,你在这里吗?」他低沉、温柔的轻声问。他那声音似乎怕惊醒了沉睡的婴儿般。
「薇亚,你听见我的声音吗?」立奥又问。「我是立奥,你的立奥!」
当然不会有回答,却令之颖她们明白了。立奥必定以为薇亚死在这里,葬在这儿,他来看她。
「你回答我,好吗?」立奥多幺温柔又那幺自信的。「我要听听你的声音,我要知道你不再生我的气——薇亚,在我梦中,你为什幺那幺不快乐?」
只有风声,只有一些不知名的虫鸣。之颖和女医生呼吸似乎已被立奥那浓得化不开的深情所凝结。
「你告诉我吧!你真不快乐吗?你怪我不来陪你吗?」立奥轻柔的抚弄着小土堆的沙石,像在抚着爱人的黑发。「薇亚,你总要说一句话的!」
之颖喉头有些梗塞,天!怎样一种可悲的感情呢?她几乎忍不住要提醒立奥,薇亚并不在土堆里,可是她不忍心打破立奥的梦幻,那太残酷了——一个不正常的人,连一点梦幻都不能拥有,若这就是医治,那幺,该是世界上最痛苦的医治!」
「薇亚,你知道吗,我现在努力的在改变自己,」立奥又说:「我不打架,不生事,不喝酒也不飞车。我每天读书,每天看圣经,我还整理花园——你喜欢我这样,对不对?我做这一切都为你!」
女医生咬着唇,若有所思。
「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是不是?」他拨开了土堆上的乱草。「薇亚,到时候你一定会满意我的!」
他微笑起来,好满足、好欣慰的微笑。他怎幺了?他真听见薇亚的回答?他真听见薇亚的声音?那是不可能的,他的幻想已经太深了。
风缓缓的吹,虫鸣依旧,立奥就那幺痴痴的梦般的靠在土堆上,那幺长的一段时间,他竞连动也不动一下,像他这样不驯的男孩,什幺力量能使他如此,爱情哦!
一只飞虫停在之颖的鼻尖上,她用手拍一拍,发现脸颊上竟湿润了,她流泪吗?怎幺自己一点都不知道?偷看一边的女医生,她那幺庄严的沉默着,那是比流泪更深一层的尊敬,是吧!
立奥以前是个出名的太保,出名的问题青年,谁能想到那十分残酷,又专横霸道的男孩,竞有这幺一颗专一的、固执的、强烈的爱心!
女医生深深吸一口气——在稳定情绪吧!然后,慢慢的走向立奥,并蹲在他的旁边。
「我们该回去了吧?立奥?」她亲切、慈祥的说。
立奥呆怔一下,如梦初醒时一般。
「医生,你也来了!」他并不特别意外。
「我们一起来探访薇亚,是吗?」女医生微笑着。「薇亚告诉你她现在很安静,很快乐,对不对?」
「你怎幺也知道?」这回他惊讶的睁大眼睛。「薇亚也这幺告诉你吗?」
「薇亚只告诉你,但,之颖和我都听见了!」女医生拍拍他的肩头。「薇亚不再生你的气,你放心了吧?」
「是的!」立奥神色开朗的站起来。「只要薇亚快乐,我什幺事都肯替她做!」
「你说得很对!」女医生也站起来。「薇亚刚才特别告诉我,说你要用功读书,乖乖的听话,她就快乐!」
「她真是这幺对你说?」立奥天真得像个孩子,他是不正常的,哎——可怜的立奥。
「你问之颖,她也听见的!」女医生故意说。
「是吗?之颖,薇亚真这幺说?」立奥高兴得要跳起来。
之颖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她实在笑不出的,她觉得天下没有比立奥更可怜的男孩,他是在虚幻、谎言中生活啊!
天!爱情有时竟是害人的东西呢!
「薇亚还说——叫你以后别自己一个人来,」之颖努力使自己声音平静,她做得并不好。「除非有人陪——她不放心你!」
「哦!」立奥脸上全是快乐的光辉。
薇亚关心他,不是吗?可怜的他,真真实实、活生生的薇亚站在他的面前,他也认不出,却要在一个死去的人身上找精神上的满足。之颖不了解这种感情,完全不了解,只有立奥这幺偏激的人才会有这幺怪诞的想法!
「回去了,好吗?」女医生说。
「好!好!」立奥满意的一连串回答。「下次你肯再陪我来吗?」
「我肯,之颖也肯!」女医生说。
走了两步,立奥突然发现之颖脸上未干的泪痕,他的笑容消失了,变得阴森而愤怒。
「之颖。」他一把抓住了她。「你骗我,你明明不快乐,是吗?我知道是韦皓!」
「不,不,」之颖和女医生同时大吃一惊,立奥的脸变得太快,像魔术师的魔棒一点就变了。「你误会了,我很好,我——怎幺会不快乐呢?」
「你刚才哭过,你骗不了我!」立奥咬牙切齿的。「我最痛恨对爱情不忠的人,那些人只有一条路给他们走,就是死!就是下地狱!」
「但是——我没有!」之颖吓得直摇头。她不敢挣扎,立奥和以前不同,他现在不正常。
「你的事就是我的,我李立奥不能不管!」他说得好豪爽,以前的太保口吻又来了。「我们现在去找韦皓!」
之颖心中直喊糟,立奥简直不分青红皂白!现在韦皓很可能在爱莲家,若真是给立奥撞见,那将是怎样一件尴尬难堪的事?
「不,真的,韦皓不是我的男朋友,」之颖急叫着。「我喜欢的不是韦皓!」
立奥呆一下,放开之颖。他的怒气那幺真,他的关怀那幺诚,让人不由得打心里感激,只是——怎幺说呢?他以前偏激得过分,现在仍是,这种事怎幺也要管呢?
「不是韦皓?」他皱紧眉心,「那是谁?谁惹你生气?我早看出你不快乐!」
「没有人惹我!」之颖嚅嚅的。
「一定有。」立奥顽固得毫无理由。「你告诉我,你喜欢谁?一定要说?谁?」
「立奥——」之颖为难极了,说谁呢?看看女医生,她似笑非笑的望着之颖,这更令之颖窘迫。
「一定要说!」立奥瞪着眼睛。「我要去警告那小子,只要有一丝地方对不起你,我要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立奥——」之颖几乎要逃了。天下还有这种事?
「说吧!」女医生打圆场,她挤挤眼,作个暗示。「你知道立奥关心你!」
之颖明白了,随便说一个,对吗?反正立奥住在疗养院,像今天这样逃出来的机会不多,随便说一个让他安心吧!只是——说谁呢?她只熟悉这幺几个男孩——
「跟我还有什幺不好意思?」立奥盯着她。「我什幺都告诉你的,忘了吗?」
「那——以哲,程以哲!」之颖咬咬牙,说了。
话才出口,以哲的名字还在空气中回旋,她的脸红了,红得那幺厉害,连耳根,连脖子都红透了。她怎幺会说以哲呢?怎幺会?那几乎是冲口而出的,那幺自然,那幺——没有一丝儿勉强,以哲——哎!难道——难道她下意识的喜欢以哲?不,不可能!
「程以哲?!」立奥十分意外。「那个盲哑学校的医生?什幺专家?你喜欢他?」
「我——想是吧!」之颖简直羞不可抑,她几乎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形。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还有什幺‘我想是的’!」立奥正常得根本和以前完全一样,不是吗?
偏偏他刚才还那幺如痴如醉,这种可恶的精神病!「喜欢一个人有什幺好害羞?他呢?那个程以哲喜不喜欢你!」
「我——」之颖本想说不知道,想一想,觉得不妥,立刻改口。「我想——是的!」
立奥像放下一件大心事似的松弛了脸上的神经。
「行了!现在找他去!」他说得一本正经。
「不行!」之颖大喝一声,怎能找以哲?这件事简直太离谱,会被以哲笑一辈子。她急起来口齿也就不清了。「以哲——不在家,到南部去了!」
「哦!」立奥想一想,终于打消去意。「下次吧!我一定先得警告他,他若负你,我就对不起他!」
之颖不敢出声,深怕立奥再出花样。不过,立奥对她这份深切的关怀,却让她鼻子都酸了,除了父母,世界上还有谁对她最好?最有感情?
立奥!真是想不到,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曾以性命相搏呢!世界上的事,谁想象得到?
又是一星期。
对之颖来说,这七天是痛苦与陌生的经验,她从来没想过,她会如此的牵挂一个人,而这人虽近在咫尺,却完全没有消息。以哲,他再也没有出现在小径上,他——永远不会再来了吧?
以凌一定告诉过他之颖曾去找他,他若有心,早该来了,是不是?他没有理由忙那幺久,就算一千份医学资料也该整理完了,何况他们学校只有一百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