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文,」廷凯沉痛的说:「我不会怪你这幺对我,但你一定要告诉我为什幺?」
静文垂着头,不肯出声。
「妈妈,你没有理由用枪打爸爸,又不是爸爸害你的!」薇亚说。
在一边的阿保找出射入墙壁的子弹,审视一阵后,疑惑的若有所思。
「这子弹和上次打伤老爷手臂的一样!」他喃喃的自言自语。
所有的人都听见了,他们不约而同的在想,和上次的子弹一样,莫非——上次也是静文做的?莫非以前的那个凶手根本没有再来?难怪花园里没有足迹,难怪廷凯听不见陌生的声音,是静文!
「静文,上次——也是你?」廷凯努力使声音平静,他依然那幺体贴的怕吓着静文。「告诉我为什幺?若是我不好,我向你认错!」
静文慢慢的抬起头来,戴着面具,当然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是,唯一有生气的那对眼睛,却是痛苦的。她那深切的痛苦,使任何人都能一眼就感染到。
「我知道你痛苦,静文,」廷凯看不见,却那幺奇妙的感觉到了,他向她伸出右手,她却不接。「把你的痛苦告诉我,让我替你分担!」
静文仍然不语,眼中却流出泪来,沿着平板、木然的面具往下滴,令人心酸。
「妈妈,你说吧!」薇亚也哭了。「到底为什幺?总该有个原因的!」
静文低沉的哭了一阵,她的哭声像忧郁的河水,那样细、那样长,那模样,挑动了其它人的伤感。
「静文,我求你,你说吧!」廷凯激动起来。「只要你说出原因,你要我死都行!」
静文犹豫一阵,廷凯的感情那幺深,那幺厚,那幺明显,那幺毫不保留的向她涌过来,她能感觉到,真真正正的感觉到,那感情和十年前—样,没有减反有增。她放心了,廷凯依然那幺真挚的爱着她!
「你的眼睛—就要复原?」静文问。十年来她第一次说话,声音细致高雅,却掩不住有些胆怯。
「是谁——告诉你的?」廷凯反问。
「我听见记者招待会,我看见报纸!」静文说。她已极快的抑制了那胆怯。
「你难道不高兴我能复原?」廷凯不置可否的。
静文眼中掠过一抹矛盾之色,突然又哭泣起来。
「你能复原——但我不能!」她激动的哭着说:「你再也看不到以前的王静文,你会看见比魔鬼更可怕的一张脸,我——我会受不了!」
「静文——」廷凯也激动起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静文,怎幺这样傻?这有什幺重要?」
「这重要!」静文也紧紧的抓牢他的手。「我不能让你看见这副鬼样子,我宁愿你死——你会永远记住以前美好的王静文!」
「哦!静文!」廷凯心都揉痛了,想不到这件事会引起静文这幺大的不安,他心中好——懊悔,好痛苦。他的双手用力,把静文从对面的沙发上拉到怀里来。「静文,你在我心目中永远是那幺美好的!」
「不,不,」静文只是哭。「你看了我的脸就不会这样说,我不能忍受——你不再爱我!」
静文在廷凯怀里哭得像个孩子,她三番两次要枪杀廷凯,只为怕廷凯不再爱她,天!怎样的爱情哦!
「静文,如果我告诉你,我的眼睛不会复原呢?」廷凯突然说。
静文楞住了。不止静文,薇亚,阿保,之颖全呆住了,眼睛不会复原?就要来到的专家不是很有把握的吗?廷凯不是雄心勃勃的要亲自捉住凶手吗?不会复原?
「我不相信,你骗我!」静文停止哭泣。
廷凯深深长长的叹一口气,慢慢说:
「事实上,我的眼睛永远没有希望复原,」停一停,又说:「也没有什幺美国眼科权威来替我开刀!」
「爸爸——」薇亚不能置信的叫起来。
之颖掩着唇,他们夫妻俩在玩什幺把戏?
「我之所以这幺向记者宣布,只是想引十年前的凶手上钩,」廷凯摇摇头。「想不到凶手没有来,却害苦了静文和我自己,我——在做什幺?」
「你的眼睛——不会复原?」静文的声音清亮起来。
「真的!」廷凯说:「这些日子来,我只是在自己骗自己的做了些傻事,是吗?」
没有人回答,是没有人知道该怎幺回答!
「我现在才发觉,唯有平静才是真正快乐!」廷凯又说:「这一阵子我疑神疑鬼,步步为营,如临大敌般,其实,也许那个凶手早就死了,离开了,我——只是与自己为敌,真傻,是不是?」
静文依在他怀里,温顺得像只猫。只要廷凯眼睛不复原,只要廷凯看不见她现在的模样,她就安心了。这大概是一个女人,一个深爱丈夫的妻子的心理吧!
「我们都吃了些苦头,」廷凯若有所思的。「是仇恨,是猜疑带给我们的苦头,这是个教训!」
停一停,他突然大声吩咐。
「阿保,把所有的地毯铺上,把所有的窗户打开,让我们恢复以往的生活吧!还有——静文,你也该搬下来了,一个人住在楼上太寂寞,对吗?」
静文点点头,安详而恬适。
阿保拉开窗帘,推开长窗,阳光一涌而入,带来了一屋子的朝气。
之颖咬着唇,对自己微笑一下,从阿保手上拿过小录音机,大步走出去。廷凯和静文,该结束了吧!
薇亚默默的跟着她走出花园,站在大门边。
「今天的事——无论如何该谢谢你,你给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薇亚说。
「我以为闯了大祸呢!」之颖耸耸肩。
「几时有空,你——陪我去看看立奥!」薇亚突然说。之颖眼中掠过一抹喜悦,但——又是一阵遗憾,薇亚早些能这幺明白该多好?现在不是太迟了?
「一定陪你去,但不是今天!」之颖揉揉眼睛。「我一夜没睡,知道吗?」
她大步朝家里走去,对面的小径上走来一个修长的男孩,阳光下,他扬起了满天喜悦。
「以哲——」之颖叫。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她的睡眠完了!
之颖终于陪薇亚去看立奥了。
是北投一家私立的精神病疗养院,环境很好,满园遍植修剪整齐的树木,红砖古老的英国式楼房,使人没有医院的感觉,以为是什幺人的别墅。
传达室的工友带她们进去,一位中年的女医生接见她们。女医生很慈祥,很温文,她似乎熟知立奥和薇亚的故事,表示很同情。
「除了父母,你们是第一个探访立奥的朋友,」女医生微笑着:「立奥很好,很平静,也很正常,我不反对任何人探访他,只是——」
她看着薇亚,很含蓄的接着说:
「我怕会刺激他!」
「刺激?」之颖不经心的叫。「不可能吧?她是施薇亚,立奥一定喜欢看见她!」
「那是以前,现在的立奥——」女医生摇摇头:「也罢,你们去看他吧!若是情形不对,你们立刻离开!」
之颖迟疑了一下,看见薇亚已站起来随女医生出去,她不得不跟上去。
「医生,」她睁大眼睛问:「你说情形不对,是不是指立奥委会动武打人?」
「那倒不是,立奥是此地最斯文的病人,」医生笑之颖的稚气,这个胸无城府的女孩,令任何人都会有好感:「我只怕刺激他!」
「立奥很爱施薇亚,我担保不会刺激!」之颖压低声音。
女医生不置可否的一笑,带她们走进一间很大,类似图书室的屋子。里面有几个人在看书,都穿著便服,有两个看来是图书管理员模样的男人,没有病人,没有穿制服的护士。
「他们都是来探病人的人?」之颖问。
「除了管理员是便装的男护士外,全是病人!」女医生说。
「病人?」之颖吓一跳:「你们不怕他们——发疯?」
「他们都是斯文病人,我们不给他们穿病人制服是让他们精神上没有病的压力,不会发疯,放心!」女医生说。
一直不出声的薇亚突然朝一个看书的男孩走过去,是立奥吗?之颖几乎认不出。立奥胖了些,穿的衣服竟是朴素的白衬衫,卡其裤,他的黑色紧身衣裤呢?在外貌和气质上,他几乎是另外一个人!
之颖也走过去,她下意识的想保护薇亚,怕立奥出其不意的发疯——他会发疯吗?
「立奥,」薇亚含着眼泪轻轻呼唤:「我来了!」
立奥抬起头,显得那幺惊讶,那幺意外。之颖看清楚了,还是那张性格的、漂亮的脸,是立奥,但神情不同,眉宇间失去了那抹狠劲和杀气。
「你叫我?小姐,」立奥很礼貌的反问:「你认识我?」
「我——我是薇亚!」施薇亚的声音发颤,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你是薇亚?」立奥皱起眉心,眼光却一片陌生:「你怎幺可能是薇亚?」
「立奥,认识我吗?」之颖立刻插口。她看见女医生吩咐了管理员,然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