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没想到录音机会打中静文,她一扔出手,就立刻逃到一张大沙发后面,只听见静文一声尖锐的惊叫,似乎是打痛了她,然后,静文转身就跑。
可是,来不及了。也许刚才静文的叫声太惊人。廷凯,阿保,薇亚都奔出来。薇亚离静文最近,她一把抱住了静文。
「妈妈,妈妈,怎幺回事!」薇亚惊吓的问。
「静文,是谁?有人吓到你吗?」廷凯关心的要扶静文,被她推开了。
静文双手掩着脸,头垂得低低的,不停在蔽亚怀里挣扎。阿保傻傻的拾起地上的手枪、录音机和一个精致的塑料面具!
「有人来过!」他自言自语的。
之颖惊魂甫定,她很歉疚,知道闯了祸,虽然自己没有一丝坏意,毕竟弄得人家全家不安。她讪讪的从沙发后面站起来,喃喃的、尴尬的说:
「刚才——是我!」
薇亚,阿保和廷凯都好意外。大清早,之颖在这儿做什幺?是之颖吓着了静文?
「我刚才——」
之颖才说了三个字,突然看见静文微微抬头,那——那——她吃惊得再也说不出话,静文白皑皑、平板、死硬的脸怎幺变成——天!怎幺形容?她从来没看过那样的一张脸,做梦都没有!静文不是当年上流社会第一美人,怎幺——怎——
她有点昏眩,那是吓坏了。张大了嘴,紧紧的抓住沙发靠背,她知道,若没有一点支持,她会立刻倒下去,眼前的景象那幺惊人!
「你刚才怎幺样?说啊!你吓坏了静文!」廷凯焦急又含责备的口吻催促。
「我—」之颖努力调匀呼吸,她不敢再抬头,死也不敢。「刚才施伯母用枪——要打我!」
「什幺话?」廷凯大喝一声。「你胡说什幺?」
「施伯母用枪要打我!」之颖再说,声音平静不少。「我从门口经过,听见有声音,我以为有坏人,后门又是开着的,我就进来,施伯母用枪要打我!」
「静文——有枪?」廷凯十分精明,他皱起眉头问。
阿保看看手枪,又看看薇亚,他不敢不说。
「地上有一枝枪!还有录音机!」他说。
「静文,这到底——是怎幺回事?」廷凯疑惑的。
静文已停止在薇亚怀里挣扎,只是还不肯抬头。薇亚和阿保对静文的模样一点也不惊奇,莫非他们早知道?但廷凯明明说——
「妈妈,你——告诉爸爸吧!」薇亚痛苦的。
静文呻吟一声,突然间推开薇亚,朝楼梯口飞奔。她是抬起头来跑的,之颖完全看清了那一张脸,天!怎样的美人?地狱里的吗?
「静文,静文—」廷凯叫。
「妈妈——」薇亚也叫。
静文已隐入楼上,再也不见踪影。
「之颖,说说,到底静文为什幺?」廷凯问。
之颖心中干头万绪,抓不着一个头绪,却又隐约明白了什幺。她想把见到的情形说出来,薇亚迅速走过来制止她。从薇亚矛盾的神情,她似乎又明白了些。
「就是——刚才说的那些!」之颖看着薇亚。
薇亚感激的点点头。之颖却立刻反悔了,为什幺要瞒着廷凯?他已是个瞎眼的、满心仇恨的人,瞒着他是否有些过分?之颖脾气耿直,从来不说谎话,她后悔了!
「你瞒着我什幺,是吗?我知道!」廷凯太敏感了。「我嗅得出空气中的谎言!」
「我——」之颖为难的。
阿保也做出一个严厉禁止的眼色,之颖更反感。
「阿保,你做什幺?」廷凯竟然能感觉到。「你为什幺不许之颖说?」
「老爷——」
「不许你多口!」廷凯生气了。「我有权知道屋子里发生的每一件事,虽然我是瞎子!之颖,你说!」
之颖吸一口气,她决定告诉廷凯,她不知道别人怎幺想,她觉得以廷凯对静文的挚爱,静文是什幺模样又有什幺关系呢?何况,戴了面具的静文也不见得比本来面目好多少。
「施伯母的模样吓坏我了,她戴面具,她要杀死我!」之颖坦白的说。
薇亚叹息一声,在一边坐下。她自己也矛盾,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件事,或者——让之颖说吧!已经十年了!
「戴面具?谁?」廷凯叫起来。
「施伯母!」之颖说。
「静文!」廷凯的脸色变得好可怕。「静文为什幺戴面具?薇亚,你说,你说!」
施薇亚摇摇头,出不了声。叫她怎幺说呢?她以为这件事永远不会被戳穿,就算廷凯的眼睛复原了,也不必由她来说,廷凯可以自己看见,但——她真的好为难。
「爸爸,」薇亚看之颖一眼。「妈妈的脸上——还有几个小疤痕。在外人面前,她总是——戴面具!」
「骗人,绝不是这样的!」廷凯声音发颤,却叫得很大声,可见他心中的激动。「静文的脸经过整容已完全复原了,那个日本整容师说的,当时,你们都这幺说——为什幺现在又有小疤痕?为什幺?」
之颖咽一口气,话都梗在喉咙出不来。什幺叫小疤痕?那简直媲美《夜半歌声》里被毁容的人,静文的脸上像——像烧溶的蜡烛般凹凸不平,像画了红黑油彩般的可怕,那简直不像是人的脸,怎幺说小疤痕?
虽然施薇亚说谎是好意,可是之颖并不赞成。廷凯的眼睛就要复原,骤见静文的模样,岂不更伤心?告诉他有个心理准备还更好些,是吗?
「之颖,你说,你告诉我实话,」廷凯一把捉住了之颖,他虽看不见,却抓得那幺准,他真能听见人的呼吸?「你说,静文到底是什幺样子?」
之颖觉得廷凯的手指像铁钳,抓得她好痛。这样的男人,就算知道太太可怕的模样又怎样?变心?永不可能!他爱静文,不是静文的那张脸!
「施伯母的脸上全是疤,好可怕!」之颖平静而坦然的说:「那些肌肉好象一堆烧熔的蜡烛!」
廷凯一震,放开了之颖,整个人跌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他脸上的肌肉不停的抽搐,那是神经质,不受控制的,他苍白得厉害,他也痛苦得厉害,他看来——似乎面对着一堆被毁的废墟。
薇亚静得连呼吸都放轻了,阿保怒目直视之颖,都是这个多嘴的女孩闯的祸,可是他也不敢出声。
过了好久、好久,那冻结的空气使人觉得过了一世纪,廷凯才慢慢平静下来,他支撑着坐直身子,似乎刚才打了一场好辛苦的仗。
「这就是你的不对,薇亚,」他慢慢的、痛惜的说:「你该早告诉我,让我陪着静文,安慰她,开导她。你不说,使静文独自在痛苦中挣扎了十年,知道吗?」
「爸爸——」薇亚好意外,也好感动,她眼圈红了。
之颖吸吸发酸的鼻子,笑了。她知道廷凯会这样的,像他这样深情的男人,不知怎的,她觉得很了解。
阿保也放松了脸上绷紧的肌肉,虽然意外,他也放心了。他这种莽人,心中瞒了一件事总是不舒服,现在真好,他好象放下了一个担子。
「之颖,我很感谢你告诉我真话,否则静文还要受苦,」廷凯站起来。「我相信你了解我的心!」
之颖开心的点点头,目送着廷凯慢慢走上楼梯。十年来,静文不许他上楼,也不说原因,为着爱,他容忍了。今天他非上去不可,也是为了爱,他要向静文表示,他爱以前美丽的她,也同样爱现在丑陋的她。
薇亚,阿保,之颖都这幺眼睁睁的望着。廷凯对这楼梯陌生,他看不见,走得很辛苦,但走得很坚定,他们都在想,当廷凯走完这楼梯,施家别墅的一切都将完全改观了,是吗?
只走了一半,是的,刚好一半,静文出现楼顶。她依然穿著白纱长楼,脸上又戴了一副相同的面具。大家还没有想出是怎幺回事,「砰」的一声,是枪声,廷凯呻吟着从楼梯上跌下来。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怎幺回事?静文会开枪打廷凯?不是在做梦吧?静文为什幺要打廷凯?
阿保第一个警觉,他扑过去扶起廷凯,忠心耿耿的挡着他,怕静文再开枪。但是,开了一枪的静文已扔了手枪,掩着脸哭起来。
「爸爸——」薇亚和之颖也一起奔过去。
廷凯依然清醒,黑眼镜跌掉了,露出眼睛四周可怕的疤痕,他也有疤痕的。他很幸运,他受伤不重,子弹从肩头擦过,只伤了表皮,这当然不是静文手下留情,而是她没有经验,不会用枪。
薇亚看了伤口,阿保已在拿药来包扎了,她这才想起楼上的静文。
「妈妈,你为什幺这幺做?为什幺?」她奔上楼,抱住哭得好伤心的静文。
静文不出声,只是哭。
薇亚没法子好想,半抱半扶着她下楼,她哭得昏天黑地,也不挣扎反抗,跟着薇亚下楼。女佣人早被惊醒,站在一旁不敢出声,这件事实在太出乎人意料之外。
静文坐在那儿哭了许久才渐渐平静下来。廷凯的伤口已包好,被扶在沙发上休息,夫妇俩对坐着,似乎有干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