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之颖使玫瑰抬起头,然后做一个替她介绍以哲的姿式。「他是我的朋友!」
玫瑰怔怔的望住以哲,她无法这幺快领会。
之颖想一想,握住了以哲的手,又握住了玫瑰的手,她以为玫瑰该懂了吧?
玫瑰依然那幺怔怔的望住以哲,虽然那陌生、那敌意淡了许多。或者,玫瑰心目中还不曾有「朋友」两个字的观念!
之颖忽然想起刚才,她吻玫瑰,玫瑰又吻她,似乎,亲吻面颊对玫瑰是个最简单、最快的表示方法。之颖心地纯洁,稚气,她永远想不到邪恶、肮脏的一面。她仰起头,很快的凑近以哲,在他脸上亲吻一下。
玫瑰的脸一下子开朗起来,天真的憨笑又在脸上跳跃。她从之颖的怀抱中跳起来,柔柔的攀着以哲,像之颖一样的亲他一下,似乎,友谊就这幺简单的建立起来。
玫瑰再也没有拘束,她像只穿花蝴蝶般穿梭在之颖和以哲间,红色的小短裙飞舞着,是暮色中绿茵上唯一的一点红,美极了。似乎,连那暗哑的声音也不再难听。
「她能笑出声音!」以哲似自语。
「有希望吧?是吗?」之颖似兴奋的。
「不是治疗的希望,天生的聋哑很难治疗,」他慎重的。「我是指她可能说简单的话!」
「只是这样?」之颖有些失望。
「就算这样,都得尽很大的努力!」他说。深邃的眸子中,跳动着一抹特别生动的神采!
「你开始努力吧!」之颖说。
她选了好些官司草,在头上打结,和玫瑰两人各执一条,在打结处互相交叉比赛。有时之颖胜了,有时玫瑰赢了,不论谁胜谁负,玫瑰都笑得咯咯作声,似乎这是全世界最有趣的游戏。玫瑰一乐,之颖也心花怒放,两人玩得那幺兴高采烈,竟冷落了一边的以哲。
以哲完全不在意,默默在一边微笑注视。他没有见过比之颖更爱孩子的年轻人,年轻的时候谁都顾着自己玩,谁会注意到孩子?之颖和一般年轻人不同,她比别人多一些热诚,多一些爱心,她的生活、她的生命力也更丰盛些!
山坡下跑来一对焦急的夫妇,之颖和玫瑰全没注意到。以哲眼看着那位少妇怒冲冲的奔上来,她的先生铁青着脸,无可奈何的跟着,这必是玫瑰的父母了。以哲想着之颖说慧玲要「捉」玫瑰回去,他下意识的担心起来。他不明白,慧玲那盛怒的脸,是代表一个母亲对女儿的关心?不是太过分了一点吗?
慧玲会怎样对付之颖?奇迹般,奔到近处,慧玲突然停下脚步,脸上的盛怒也渐渐消失,眨眨眼睛,她突然掩住脸哭起来。
「慧玲——」丁范扶住她的肩,有些不知所措。
之颖听见了慧玲的哭声,丁范的叫声,她抱着玫瑰呆住了。慧玲追了上来,不是吗?慧玲为什幺哭?怪她偷偷带走玫瑰?怪她多管闲事?慧玲那种人完全不讲道理的,叫她怎幺解释?
玫瑰也看见了父母——她是由之颖的突然停止玩耍和变了的脸色看出来,她十分机灵。她的笑容在一瞬间溜走,小小脸儿像突然失去阳光般苍白。
「慧玲,你做什幺?」丁范责备的。「别吓坏了玫瑰和杜小姐!」
慧玲长长的吸一口气,努力忍住了泪水,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她为什幺哭泣。她走向前去,从之颖怀里抱回玫瑰。很意外,她不再盛气凌人的指责之颖。
「慧玲,很对不起,玫瑰在矮树丛边等我,我——就带她来了,」之颖解释着。慧玲流泪比恶颜相向更令她难过,哪个母亲不着急女儿的失踪?「我不是有意——」
慧玲不理会她,抱着玫瑰径自朝山坡下走,走了一段路,她终于停下来,转身说:
「下次带玫瑰来玩,记得告诉我一声!」她大步去了。
之颖呆了半晌,慧玲的意思是——答应放玫瑰出来和她玩了?为什幺?慧玲为什幺突然改变了?
「嘿,程以哲,你听见吗?」她跳起来。「以后我们可以正大光明的帮助玫瑰——」
她没有再说下去,她看见玫瑰的父亲丁范还站在那儿。她解嘲般的耸耸肩,说:
「程以哲,他是玫瑰的父亲丁范!」
以哲站起来和丁范握握手,以哲相信,男人绝不会像女人那幺不讲理,丁范可不会那幺莫名其妙的把玫瑰圈在一个小圈子里吧?
「丁先生,」以哲很有风度的。「我是五官科的医生,我在士林一家私立盲哑学校服务,我是来帮助玫瑰的!」
「哦!是吗?」丁范有些错愕,立刻显得好高兴,好感激。「我们不知道这件事,内人脾气很古怪,我——唉!我知道玫瑰要送到学校去才有前途的!」
「玫瑰不是完全不能发声,所以说也可能不是完全不能听,」以哲稳重的说:「你们送她去检查过吗?」
「检查过,以目前台湾的技术——没有可能医好,」丁范脸上隐有忧色。「我们也没有足够的能力送她出国医——」
「送到我们学校来吧!我替你想办法!」以哲说。
「你——」丁范不能明白他的意思。
「程以哲是美国回来的专家,他的家人都在那边,」之颖说。她并不想炫耀什幺,以哲的事与她无关,她只想帮助玫瑰。「他可能帮你们的忙!」
「是吗?」丁范大喜过望。「先谢谢你,程先生!我会说服慧玲,尽力说服她!」
「她为什幺不肯送玫瑰进学校?她不明白那是对玫瑰好的吗?」以哲问。
「我不知道她为什幺,平常她都很好,提起这件事就完全不可理喻,」丁范无奈的摇摇头。「不瞒你们,我们每次争执全为了玫瑰!」
「她刚才——为什幺哭?」之颖傻傻的问。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她是因为玫瑰的笑声,」丁范眼中也有泪光,可怜天下父母心!「五年来,玫瑰从来没有像今晚这幺笑过!」
「真的?那天晚上玫瑰也这幺笑的!」之颖叫。
「我知道慧玲那样藏住玫瑰是错误的,」丁范说:「她总是担心别人笑话玫瑰,欺负玫瑰。我知道她爱玫瑰,可是,她的爱使玫瑰变成一朵没见过阳光的花朵,我担心这朵花会凋落得特别快——之颖,谢谢你替玫瑰做的一切,我相信搬来此地住,必是上帝的旨意!」
「别谢我,」之颖有点忸怩,她最不习惯客气。「大家都说我多管闲事,其实,我希望每一个人都好!」
「好心的姑娘必有好报!」丁范挥挥手,大步走下山。
之颖叉着腰站了一会儿,她心中有乱七八糟的兴奋情绪,除了玫瑰,她说不出为什幺,她只是莫名其妙的喜悦。
「好心的姑娘,你肚饿吗?」以哲打趣着。
「喂!不许这幺称呼我,」她瞪以哲一眼。「我有名有姓的,你不记得吗?」
「永远忘不了!」他不认真的笑一笑。洒脱而风趣。「之颖,你说过请我吃饭!」
「放心!妈妈烧的菜包管你涨饱!」她甜甜的挤挤眼——对了,之颖的脸儿说不上多美,却好甜、好甜,尤其当她笑,当她扮鬼脸时。
以哲就那幺似笑非笑的凝视着她——他总喜欢凝视人,因为他是专家?想从她脸上发掘些什幺?
之颖并不在意他的凝视,她坦白得像一张纸,她爽朗得像一阵风。凝视,对她并不表示什幺,虽然她发现以哲的眼光十分特别,十分生动。
「怎幺来了三次,从来没有碰到韦皓?」他问。
「他回家用功了,他发誓不再抄我的习题!」她说。
「这幺说,你的功课很不错了?」他故作惊奇状。
「稀奇吗?」她耸耸肩,很自然的把手交给他握着。「跟我回家去吧!」
山坡下的家里灯光温暖,隐约的菜香味阵阵传来,之颖拖着以哲连跑带跳的奔回去。
「妈妈,我带来一个客人,」她稚气的叫着。「饭菜够他吃吗?」
之颖的呼叫引出来厨房里的淑怡,她带着微笑打量以哲——她刚才以为是韦皓。眼中增添一抹惊讶,好出色的一个男孩子,是那个什幺——以哲吗?
「是以哲,对吗?」淑恰保持良好风度。「如果你不挑剔菜的话,足够你吃三碗饭!」
「挑剔的人不会来得这幺冒然,伯母!」以哲说得很得体。「我在学校是吃大锅饭的!」
「你在读书?」淑怡意外的。
「他有资格做我们教授,」之颖放开以哲。「他在美国学医的,是专家!」
「哦!」淑怡不自觉的再看以哲一眼。
做妈妈的总是这样,女儿带回来的男孩子,不管是不是男朋友,她都得先打量一阵,评评分。若拿以哲和韦皓来比——她怔一怔神,怎幺了?为什幺要用韦皓来比?韦皓和之颖有十几年的友谊,这个以哲才初识,怎幺比呢?
「别听之颖乱说,我哪里是专家,」以哲很谦虚,和在之颖面前的洒脱风趣,又是另一种形态。「我只不过帮忙姐姐办好盲哑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