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唬人嗎?」他低下頭調弄一陣琴弦,「你學什么的?說不定將來的名銜比我更唬人!」
「外交!」她揚一揚頭,稚气的自傲。
「噢!是個有几重面孔的人物呢!」他打趣。
「算了,我能有几重面孔,天都塌了,」她聳聳肩。「我愛多管閒事,我不善于交朋友。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叫我口是心非馬上臉紅。我的功課很好,成績有資格申請外國學校獎學金,要我做個有几重面孔的成功外交官,永遠不可能!」她坦率又稚气,想到什么就講什么,「我啊!直看,橫看,正看,反看,上看,下看,四面八方都是杜之穎!」
他忍住那份沖上來的笑意。這個女孩子真有意思,她正如自己所說的,完全不會隱藏。他喜歡她這份天真,這份直率,這份坦白,這份毫不做作的稚气。
「杜之穎不好嗎?我擔保沒有人像你!」他說。
「你以為又會有人像你了?」她听不出他贊美的意思,「看看你的指頭,可是十只一般長短?人怎能相同?」
他不回答她的話,徑自彈起一首歌,是仙蒂蕭唱的《線上的木偶》,彈得好靈活,好生動。
「你也會唱流行曲?」她歪著頭。
「這一首是—九六九年歐洲各國歌曲比賽的冠軍,」他自顧自的說,「線上的木偶是被牽著動的,所以說,做一個真正表現自我的人,是件幸福的事!」
「轉彎抹角的說話,陰險!」她笑起來。
他又彈了一陣,然后停了下來。
「每個晚上你都獨自坐在這儿彈吉他?」他問得突然。
「是啊!當然在做完功課之后!」她說。
「那你的那個韋皓不來陪你?你眼中很孤獨呢!」他說。
「韋皓?!」她呆一下,他怎么知道?好一陣才記得昨天自己說出來的,「有時他會來,不過,他來了我仍然彈吉他——哎,誰說我孤獨了?」
「你的眼睛告訴我的!」他很肯定,「如果你精神有寄托,很穩定,你不會多管閒事!」
「這真是謬論!」她從他手里拿回吉他,「我的朋友不多,但——都是最好的,了解的,知心的!爸爸媽媽也對我好,我還有吉他和書本,誰敢說我孤獨?」
「我說的!」他看著她,眼中光芒那么強烈,那么堅定,像不可搖動的大山,令人無法不信服。
她皺皺鼻子,心里信服嘴上可不服輸,她不習慣被人壓下去。這兩天怎么回事?先有立奧后有以哲,他們都是自信而剛強的人。立奧在外表上表現出來,以哲卻是內蘊的,他們倆都是特別的男孩!
「我偏不信你那一套!」她固執地笑著。
「若你都不肯信,讓我怎么去幫助玫瑰?」他說。
「我和玫瑰是兩件事,對嗎?」她反問。
「看來,你也需要幫助呢!」他站起來,「玫瑰住在這里?」他指著愛蓮的家。
「不,是那一家。」她也站起來。忽然看見愛蓮站在窗前注視他們。「喂!出來嗎?文愛蓮!」
在之穎看見愛蓮的那一剎那,她本想避開的,她沒想到之穎會突然站起來,會突然看見她。之穎和那個男孩子談得好愉快、好熟悉似的,她怎么從來都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男孩?韋皓自然也不知道,是嗎?之穎已經叫了她,她只能硬著頭皮走出去,無論如何,看看那男孩子是什么人也好!
她拘拘束束的走向之穎,她只知道那是個男孩子,她羞澀得沒有看他一眼的勇气。
「文愛蓮,程以哲!」之穎為他們互相介紹。
愛蓮勉強看以哲一眼,點點頭,臉龐漲得通紅。以哲只嗨了一聲,很淡漠,也很拘謹,和對之穎的一見如故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程以哲是醫生,是心理專家,」之穎并不在乎他們之間不熟落,「我請他來幫助玫瑰的!」
「幫助玫瑰?丁太太同意了?」愛蓮看之穎,她發現之穎臉上有一种特別的光彩。
「是幫助玫瑰,又不是害她,用不著慧玲同意!」之穎說得理所當然。
「之穎,你又在惹麻煩!」愛蓮明顯地在警告。
「不會有麻煩,文小姐。」以哲很有禮貌地接口,「我們那間盲啞學校有類似的情形,我們克服了!」
「擔心什么?愛蓮,」之穎滿有把握,「你什么時候看見之穎失敗過?」
愛蓮垂首不語。很意外的,她看來對以哲并沒有好印象,像以哲這樣的男孩子——哎!人与人之間的事真難說,是緣分吧!
「我們——去看看玫瑰的家吧!」以哲提議。
「好!愛蓮一起去!」之穎把肩上的毛巾裹緊一點。
「你們去吧!」愛蓮很斯文地搖頭,「我剛才正在背一首古詩。再見,程先生!」
她徑自去了,并且,再不會在窗前出現。
「你的朋友不太友善!」他笑一笑。
「她怕見生人,她是株含羞草!」她不以為意。
「是嗎?」他們停在丁家的草地前,他看一看,搖搖頭,「窗帘深垂,大門緊鎖著,以為誰要搶走玫瑰?」
「慧玲怕我打扰玫瑰!」她說。
屋里突然傳出一陣茶杯落地的聲音,接著有人在講話,不,在爭吵。爭吵的聲音不大,似乎怕被人听見。過了一陣,傳出女人的哭聲。
「是丁范和慧玲!」之穎關心地說。
「別去!」以哲攔住她欲奔過去的動作,「你這樣闖入,他們不會感激,很尷尬的!」
「慧玲在哭!」之穎推不開他的手。
「讓他們自己解決,」以哲平靜地說,「第三者的介入會使誤會更大!」
之穎看他一陣,他黑亮的眼睛隱有笑意,笑她的稚气?笑她的沖動?
「听你一次話!」她說,「不過,你得告訴我實話,你心里是不是在笑我?」
「沒有,」他坦白而真眨肝抑辉谙耄闶莻很可愛的小女孩!」
「哎——油腔滑調!」她的臉紅了。沒有人這么講過她,似乎混合著兄長的感情。書皓和她同年,不會說她小女孩;立奧太冷傲,不會說這种話,他——很特別!
「真心話!」他指指心髒。
「慧玲和丁范吵架,每次都是為玫瑰。」之穎轉開話題,「丁范要送玫瑰去學校,慧玲死也不肯!」
「那么嚴重?死也不肯?」他笑了。
「你沒有看到慧玲,」之穎搖搖頭,「很有教養的模樣,但是蠻不講理,好倔強,好固執!」
「沒有人天生如此,她—定有原因!」他沉思著。
「你去研究!」她說。
以哲面對著她,帶著一种十分特別的笑容。
「你知道你這身打扮像什么?女獨行俠?」他說。
「什么獨行俠?你是指意大利拍的西部片?」她皺皺鼻子,「我們叫‘荒野大鏢客’!」
「大鏢客?好重的日本味,不好!」他搖搖頭。
「喂,程以哲——」
突然,一聲特別的、惊人的、令人心中一緊的聲音划破夜空,傳入他們耳里,她的話被打斷了,眼中一片惊疑。
「那是——什么聲音?」她不安地問。
「好像是槍聲!」他神色凝重起來、
「槍聲?!」她惊跳一下,會和施廷凱有關嗎?「我們快去!」
她下意識地抓住他的手,拖著他往施家別墅跑。真是廷凱招待記者,引來十年前的凶手?是誰發射的那一槍?廷凱?或是那凶手?廷凱不是只有飛鏢——天!他練飛鏢有原因的?
施家別墅的大門竟然虛掩著,他們從來都是門戶緊閉,今夜怎么回事?真是有人進去了?之穎又急又怕。上帝,別讓可怕的事情再發生在廷凱身上,那簡直太殘忍了。他已看不見世上美好的一切,不能再奪去他生存的權力!
之穎和以哲沖鋒般的奔進客廳,施家的人正亂成一團。果然發生了意外,果然是廷凱!只見他蜷伏在地板上——所有地毯都收起來了。痛苦地呻吟著。能呻吟,能出聲,表示還活著,還不會嚴重到危及生命。之穎奔過去,推開嚇得臉色發青的施薇亞。
「施伯伯,傷了哪里?」之穎叫。她自己看見廷凱手受傷,鮮血汩汩的往外滲,血腥味加上灼焦皮膚的味道,令人作嘔,「阿保,還不快預備車送施伯伯進醫院!」
阿保龐大的身軀站了起來,他听命令听慣了,從來不會有自己的主意,之穎說起醫院,他才遲鈍地想起這事。
「不,別送去醫院——」廷凱痛苦地阻止,「我……不去醫院,我不要——被人知道!」
阿保只對廷凱忠心,廷凱說不去醫院,他几乎毫不思索的就停止動作。他真像一條忠心的狗,廷凱是他的主宰。
「你不能不去,施伯伯,你要立刻止血,消毒——」之穎著急地叫。施家的人是怎么回事?生命的事能開玩笑嗎?任得廷凱說不去就不去?
「我不去,我一不要緊,」廷凱咬緊牙根,「我不能破——破坏自己的計划!」
「爸爸——」施薇亞顫抖著不知如何勸解。
「那——總得請個醫生回來!」之穎用雙手緊握著廷凱左臂上端,使血不至于流得那么急,那么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