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專家?這年輕的,很有型,很幽默,很瀟洒的男孩是專家?
「請坐!」程以哲微笑著。那微笑里有絲稚气的惡作劇,卻不令人發窘。
「我——哎——」之穎有些不知所措,這簡直太出乎她意料之外,「你說你是——」
「程以哲和你約好見面的!」他仍然微笑。牙齒整齊而健康,給人愉快的感覺。
「你年輕得使人不能置信!」她怔怔地瞪著她,「不是冒你父親名字的專家吧?」
「像嗎?」他不以為憾的,很有幽默感。
「誰知道?我們這個時代什么怪事都有。」她坐下來,像和朋友聊天一樣,「被頭士能被英女王封為爵士,你當然可能是專家!」
他坐到那張皮制的椅子上,態度安詳而悠閒。
「能夠說你的問題嗎?」他問,兩眼炯炯有神。
「哦!」她整一整神色,差點忘了正經事呢!「我的鄰居是個天生聾啞的小女孩,她听不見聲音,不會說話,也不懂手語,我希望她能得到貴校的幫忙!」
「讓她來學校吧!她多大了?」他皺著眉心——習慣性的,像在思考什么似的。
「五歲!」她舔一舔嘴唇,「她母親十分奇怪,不許她接近任何人,也不肯送她進學校!」
「有這樣的事?」他的眉皺得更緊,「不肯送她進學校一定有原因,是吧?」
「沒有人知道原因,連玫瑰的父親都不知道!」她說。
「玫瑰!誰?」他眼睛閃一閃。
「就是那個小女孩,她叫丁玫瑰。」她解釋。
他望著她半晌,稚气地笑了。
「我有個感覺,這個名字很适合你!」他說得很直率。
「玫瑰的名字适合我?」她傻傻地指著自己,一剎那間,她的臉紅了,她覺察出他的話里贊美的意思,「見鬼,我的名字是之穎。」
他再笑一笑,笑得親切极了。
「知道嗎?回到台灣兩年,你是第一個向我講‘見鬼’這兩個字的女孩。」他說得好奇怪,「我覺得好像是妹妹在跟我講話,你使我想起家!」
「家?想家就回家好了。」她說,忽然想起他剛說「回台灣兩年」,「你的家不在台灣?」
「在美國!」他又眨眨眼,難怪他有那么多洋人的動作了,「十年前由香港移民去美國!」
「嘿!你是廣東人?」她的興趣來了,「教我講廣東話!」
「我是江蘇人!」他笑笑,「講完正經事我教你講廣東話!」
「哎——你肯幫玫瑰嗎?」她急忙說。
「怎樣幫法?她母親不肯送她來學校!」他說。他一直帶著一种研究的眼光看她。
「你是心理專家,你去研究她母親,勸她母親,好嗎?」之穎懇切地說,她像在為自己的事,在求人似的。
「那個玫瑰——是你的什么人?」以哲問。
「鄰居,他們才搬來一個月。」她說。
「如果我說愿意,你能告訴我先該怎么做?」他說。
「哎——讓我想想,你可以直接去拜訪她——不行,不行,慧玲一定不肯讓玫瑰見你。」她自言自語的,「程——以哲,你說該怎么辦?」
她已經再叫不出程先生了。先生兩個字絕對不适于他這种男孩,先生該是那种西裝穿得平平板板,頭發梳得一絲不亂,說起話來一本正經的男人。而他——一個穿邉由溃矚g眨眼,笑得親切,說話幽默風趣的男孩子,男孩子叫什么先生呢?
「你的問題難倒了我!」他撫著眉心,「惟一的方法,我假裝你的朋友去接近玫瑰和她母親。」
「好辦法!」之穎跳起來。立奧的緊身襯衫和牛仔褲使她苗條的曲線隱約露出,「不過——不怕你的女朋友,或者太太誤會?」
「沒有太大,也沒有女朋友!」他攤開雙手,她立刻信了。
「嘿!我替你介紹個女朋友好嗎?」她想到愛蓮,這樣出色的男孩子配愛蓮足足有余了。
「別的可以接受,這件事不行。」他連頭帶手一起搖,「女朋友一定要自己找,自己挑,自己選,直到令自己完全滿意為止!」
「條件太高小心一輩子結不了婚!」她皺皺鼻子,哼一聲。
「我不擔心,」他淡然,「因為我沒有條件!」
「這件事——我指玫瑰的事,你要通知你們校長嗎?」她關心地問。
「當然!我來辦,你放心!」他拿出紙筆,「寫你的地址給我,我好去找你。」
之穎接過紙筆,毫不猶豫就寫了。她一心只想到玫瑰,可沒考慮這樣年輕的「專家」可能帶給她麻煩。
「晚上我都在,你隨時來,」她說,「麻煩你這件事——不要緊,是嗎?你是以服務及幫助病人為宗旨的!」
「你講得很好!」他看看地址,「很近,就在經天母的路上,我可以散步過去。」
她站起來,大方地向他伸出右手。
「先謝謝你,希望你成功!」她笑著說,「別告訴玫瑰的媽媽,他們不知道我來找你!」
他握著她的手,亮亮的眼睛停在她臉上。
「我盡力辦這件事?也很高興認識你!」他說。
她洒脫不在意地笑一笑,大步走出去。
關上辦公室門,她發現他跟了出來。用不著送啊!這么客气做什么?他從走廊往下望,看見等在樓下的立奧,他轉向她。
「你的男朋友?」他問得好唐突。
「不是!」她聳聳肩,「他愛的是施薇亞,而我的男朋友叫韋皓!」
她頭也不回地大步去了。一分鐘后,他們的摩托車馳出校園,消失在公路上……
奇妙的女孩子,杜之穎!
以哲慢慢踱回辦公室。坦白得像一張紙,天真無邪得像個小女孩,熱铡⑸屏嫉孟駛天使,又那么豪爽,那么開朗,怎樣的女孩子?他迷惑了!
他是心理專家,他從不注意外表,他專門發掘深奧的東西,之穎引起了他的興趣。
他走到寫字台邊,拿起那張地址念几遍,他已記住了—他要牢牢的記住,他知道,他不會只去一次!
他在計划,明天晚上,可以去嗎?
但愿那叫玫瑰的小女孩帶給他幸撸�
是一個很美的夜。清朗、柔美的月光洒滿了小徑,施家別墅外的几戶人家靜謐而安詳,一陣又一陣朴實動人的吉他聲是周遭唯一的點綴。
昨日的一場大雨使屋前的草地依舊潮濕,看完書的之穎好坐在石階上。已經九點鐘,不會有人來,昨天那個程以哲也不會來了。她穿了條短褲,一件背心型的邉由溃癸L有點涼,她多披了一條大毛巾。她眼眸深邃透剔,閃動有如星辰。她安靜地坐著,凝注黑暗中大片田野,無言地彈著那首《旋轉人生》。
她彈得那么專注,那么凝神,她把對人生的全部熱愛用手指透過吉他彈了出來,使這首曲子活生生地跳躍在空中。人生是美麗的,只要腳踏實地,抱定宗旨,充滿信心、盼望与愛心,生命途上必為你開放美麗的花朵。
小徑上緩緩地走來一人,修長而洒脫。米色的衣飾在夜色中分外顯明。他走得很穩定,很有教養。他不是活潑的韋皓,也不是傲慢、專橫的李立奧,更不是過分体貼溫柔的潘定邦,在此地,他是個陌生人。
遠遠的他就看見了彈吉他的女孩,她必是之穎了,只有她才會那么無拘束地坐在地上,只有她才會穿得那么隨便。他的心胸像小溪流水緩緩流過,那是愉快,是喜悅,是安适。他站定在之穎面前。
凝神在吉他聲中的之穎覺得眼前一黑,有一團黑影阻擋了她的視線。她愕然抬起頭,是立奧吧?只有他才會來得這么突然,他已設法見到了施薇亞?他已解決了滿有把握的感情糾紛?他是來報告喜訊的吧?
「噢!你!」她看清了是誰時,不由得高興地跳起來,「程以哲,你很守信用!」
「這是我的工作!」他微笑。他看來似乎很穩重,可是看他生動的眸子,一定有活躍的,豪放的,甚至于不羈的另一面。
「可惜太晚了,這個時候慧玲不會放玫瑰出來!」她望著他。她很自然地有親近他的念頭。
「不要緊,先來熟悉環境2」他不在意地在石階上坐下來,拿起之穎的吉他。
「熟悉環境?」她稚气地笑著,重新坐下,「你是間諜?是偵探?」
「差不多,是心理的間諜和偵探!」他說,輕輕地彈了几個音符,指法很純熟。
「你會彈吉他?」她惊喜地問。會彈吉他的男孩子多半喜歡唱熱門音樂,吵得人頭痛,她沒好感。唯一來往的韋皓,卻對吉他毫無興趣。對以哲——雖然他們那么陌生,雖然他們還不是朋友,她有發現新大陸般的喜悅。
「這是陶冶心靈、自娛的最好方法!」他又彈几個音符。
「你也唱民歌?」她開心起來,她找到一個同志。
「我喜歡巴克歐文的,」他眨眨眼,「他的鄉音最重,我喜歡那种泥土味和青草昧!」
「哎——」她樂得不知道說什么好。他們喜歡的歌手雖然不同,欣賞力卻同樣高。他說鄉音,說泥土味和青草味,多妙的一件事!「真沒想到,程以哲,你不是心理專家嗎?」
「心理專家不能喜歡民歌?誰規定的?」他眼中隱有促挾的笑意。
「所有的專家不都是戴著近視眼鏡,一平二板,三正四方的嗎?講起話來愈是高深莫測,愈是別人不懂,自己也未必明白的愈專得厲害嗎?」她噰呱呱的,「你這樣的專家,叫我怎能不怀疑?」
「如果你不提專家兩個字,我會更感謝你一點!」他很風趣,「事實上我學醫,也修心理學,如此而已!」
「原來還是個醫生!」她扮著鬼臉,「醫生的名銜還不如專家來得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