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对夫妻都有磨擦,这是小事。两个之间的爱情能包容也就是了。」
「他是病死的?」他鼓着勇气。「那幺年轻。」
「当然。外面的传说是甚幺?他死在一个女人的床上?」她语气稳定,毕竟三十年了。
「不不。我是说太可惜,他那幺年轻,」他有点失措。「他身体一直不好?」
「他身体一直很好,」她摇摇头。「我也不明白,心服病是那样突如其来的。」
「真的——好遗憾,」他叹息。「世界上永远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我不求完全。我很满足目前的—切。」
「但是无可否认,如果他在,一切会更好,更不同些。」司烈由衷的。
「是。你说得对。」恺令点着头,眼眸变得好深好深,令人不懂的深。「他在,一切会不同。」
「我——没有令你不开心吗?」
「没有。我自愿告诉你,」她摇头。「其实往事根本没甚幺大不了,外间渲染了。」
「但是传说中你对他的深情的确令人感动,好多人都这幺说。」
「传说——」她笑起来。
他突然记起,上一次当他提起她「亡夫」时,她曾有过特别的反应。今天她讲得这幺自然,是因为他先讲了父母的往事吗?
「传说中我是个好‘唔化’的女人,死抱着一段感情不放,完全不‘现代化’,不能拿得起放得下,不能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她自嘲。「现代男人看见我一定吓得掉头走,一个完全不洒脱的女人。」
「不不不——」
「是。」她不以为憾。「感情毕竞是真的,毕竟是从心里付出的,怎幺洒脱得起?我自认是上一代的人。」
「感情不能分这一代、上一代,不是这幺分的。大概同种人有相同感受。」他急切的。「我认同你的。」
「你这幺年轻。」她又笑。
「我认同从—而终,我觉得该专—,我付出了就不后悔,就不收回。」他好认真。「感情是洒脱不起来,真的。」
「对秦佳儿,对璞玉,对其它的女孩子你讲过这样的话吗?」
「她们不是对象。」
「告诉我不是笑话吗?但愿有个女孩我能转述。想不想认识我侄女董灵?」
「侄女?」
「就是想请你替她拍照的人,」她胸有成竹。「她明天到,从新加坡,你陪我去接机。」
他的脸红了,没想到事情这样发展。
「我——」
「明天我来接你,上午十一点。」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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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董灵是个充满时代感的女孩子,一身古铜色皮肤,最时髦的装束,最尖端的打扮,在机场——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漂亮女孩子永远都是这样。
「嗨。」董灵的视线一直在司烈脸上。「你和照片上—模一样。」
司烈有点失措。不知道为什么;董灵给他「熟悉」和「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令司烈对她有莫名其妙的亲切感。
「欢迎你来香港。」他说得笨拙。
她不以为意的和他重重的握手。
「专程为你来的,」她说。直率的。「难得有机会你肯为我拍一辑照片。」
司烈红着脸望恺令,他不曾答应过。恺令只是胸有成竹的笑。
「我——并不擅长人像。」他老实说。
「有什么关系呢?」她全不在意。「庄司烈拍的照片,这就足够了。」
司烈苦笑。名气的崇尚者。
在车上,恺令低声对他说:
「我欠你一个人情。」
司烈心中唯一那丝不快就消散了。毕竟,董灵是个极出色的女性。
「阿灵是模特儿,一年有八个月在欧洲,家虽在新加坡,却只是她的酒店行宫。」恺令在解释什么。「她很红。」
难怪似曾相识,很可能在哪本欧洲时装杂志上见过。司烈释然。
「欧洲有很多著名摄影家,我相信比我更适合替董小姐拍照。」他说。
「以前英国驸马史诺顿也替阿灵拍过照,阿灵只希望你替她拍。」恺令说。
「我怕会令你失望。」司烈望着董灵。
「会吗?」董灵扬一扬头,带着一抹挑战神色。
司烈呆怔—下,又是个「熟悉」、「似曾相识」的动作,他——以前在哪儿见过她?
「司烈谦虚得不像现代人,」恺令说:「真怀疑你有上一代的脑袋。」
「让我休息半天,明天开工,如何?」
借了—个摄影家朋友的影室,司烈只好「如期」的替董灵工作。
董灵是个积极、主观,甚具侵略性的人,她见司烈不怎么爱出声,于是她的意见就越来越多,甚至,她还指挥司烈该怎么做。
司烈对她出奇的忍让,忍让得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以往在工作的时候他脾气并不好,有时还暴躁得吓人。然对着董灵,他沉默的时候多,甚至说沉思的时候多。
他是在沉思,是在想,相处的时间多了,他越来越发现她许多神情、许多小动作是他所熟悉,是他见过的。偏偏他记不起什么时候见过,而且绝对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神思恍惚,心不在焉,总在苦苦思索。
「喂喂,你又在想什么?」董灵那张漂亮的脸晃到他面前。「你怎么回事?」
「你很像一个人。」他说。
「谁?我很像谁?你的某一个女朋友?」她捉狭的笑。
「不,说不出,也记不起。」他很苦恼。「你的许多动作,神情都像。」
她的眼珠俏皮的灵活转动着,顽皮可爱。
「所有的艺术家都像你这样,神经兮兮的。」她笑。「所有人都说,我像年轻时的姑姑。」
「年轻时的姑姑?」
「董恺令,你的好朋友啊。」她大笑。
他一震,心胸中涌上许多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思绪。
「我不觉得。」他冲口而出。
真的,他不觉得。董灵是那样现代,那样时髦,神情举止又十足洋味,怎会像温润如玉、高雅雍容的恺令呢?
「不觉得?」她眨眨眼,转身走开。「我证明给你看。」
几分钟后她再度出现,脸上的化妆品全洗掉了,露出她清秀的本质,司烈呆呆的望着她,谁说不是另一个年轻的恺令?
「怎么样?」她扬高了头。
「不能置信,怎么可能?」他喃喃说。
「姑姑年轻时也像我这么瘦,你可以去看她以前的照片,」董灵自得的。「所有人都说我不像爸爸妈妈只像姑姑。」
「你父亲——」
「是姑姑的哥哥,」她说:「遗传是很奇妙、复杂的学问。」
「的确奇妙复杂,」他深深吸一口气。「妆也下了,明天再开工,OK?」
「当然。你有什么好提议?」
「喜不喜欢海鲜?带你去鲤鱼门。」
「游客区。」她摇头笑。
「错了,是璞玉认识的一家,又便宜又好吃,我是识途老马。」他心情甚好。
是因为解开了董恺令的谜吗?
「好听的名字,璞玉,谁?」
「我的老朋友,也是小妹妹,」他开心的。「也是我们坐的那辆保时捷九一一的主人。」
「能认识她吗?」
「我们去接她一起吃海鲜。」他迅速的收拾好一切摄影用具。
「说起吃与玩你就兴致勃勃,你这摄影大名家看来不怎么喜欢工作。」她说。
「我只对我喜欢的工作有兴趣。」
「你不喜欢摄影?」
「不喜欢照人像,」他老实说:「对着人,尤其女性,我没有灵感。」
「你可以不答应替我照相的。」
「事实上我从未答应过。」他摊开双手。
董灵诧异的望着他半晌,点点头明白了。
「姑姑迫的。」她再点头。「我明白你的苦况,难怪心不在焉,神思恍惚无心工作。好,原谅你,这辑照片不拍也罢。」
他好意外、好意外。
「你为照相来香港的。」
「能认识你,认识璞玉已足够了。」她活泼开朗十分洒脱:「找你拍照纯是虚荣心。」
他望着她半晌,突然就开始喜欢这个女孩,也许这就是缘份。
「走。我们去接璞玉。」他自然的拥着她。「她一定好高兴认识你。」
璞玉的确好高兴也好意外。
「董灵就是你,我再怎么也没把欧洲名模和恺令联想到一起,」璞玉说:「你们真像。」
「浓妆的我与姑姑不像,姑姑是清淡的。」董灵和璞玉一见如故。「璞玉,你学艺术的?」
「该怎么说呢?」璞玉开朗的笑。「我学Double E.的,但念完之后对电机工程全无兴趣,于是半途出家学陶,如今对这门艺术发狂。」
「日本最大的百货公司有璞玉的作品。」司烈很引以为荣。
「陈列品,不卖的。」璞玉说:「日本人买我的陶土瓶陈列兼装饰。」
「真不简单,」董灵捉住她的手。「下次烧瓶时记得留一个给我,不许黄牛。」
璞玉喜欢董灵的天真直率,两个女孩性情相近,十分投契,反而把司烈冷落在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