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涌上一腔热血,父母,是他最亲的人,但怎幺讲?
「慢慢来。或者今天就到此地,下次你愿意讲出来时我们再谈,好吧?」
「不。我清楚的知道,我的梦和我的童年,我的父母无关,请相信我。」司烈说。
「你知道?为甚幺你会知道?」医生说。
「我——解释不出,感觉很奇怪,很玄。」他思索一阵。「梦会是种预言吗?」
「我不是解梦专家。大多数人的意见是:梦是人类的下意识思想。」
「不。我觉得不是。会不会是一种记忆?」
「记忆?」女医生笑了。「前世的记忆?有些小说里写过,但没有科学根据。」
「你不相信?」他望着她。
「我想你来见我,是希望我给你意见,而不是相信与否。」
他想一想,歉然站起来。「打扰你,再见。」
「很抱歉帮不了你忙!」女医生站起来。「我第一次听见梦还有味道的。」
司烈从女医生医务所下楼,在街上站一阵,他计划着下一步该做甚幺。
「司烈。」有人在一边叫。
是佳儿。不必转头他知道是佳儿。她会怎样?大兴问罪之师?
「我以为看错了人,你怎幺会站在这儿发呆?」佳儿微笑一如往昔,全无芥蒂。
「来办一点事。」他反而不自在。「就走。」
「我赶着去开会,」她指指一边等着的汽车。「要不要我送你—程。」
「不。我有车。」
「晚上有空来我家吗?」她热情如故。「美国回来还没聚过。」
「好。我来。」他不能拒绝。
佳儿好开心的挥手上车离开,她对他是永不记恨的。
但是他——他摇头,开车直奔恺令处。
董家静悄悄的,是近日少有的情形。
「少奶在静修。」工人说,「静修功课。」
「静修?!」他听不清这两个字。是这两个字吗?静修?静修功课?
「你等一等,大概就快出来了。」工人奉上茶,就把他扔在客厅。
司烈在客厅看了一阵杂志,又到恺令的书室里打一转,出来的时候正碰着从楼上下来的她。穿着普通家居便服,她仍然贪心悦目。
「等了很久?」她安详微笑。
「工人说你在静修功课。」他望着她。不是他敏感,她的确能令他心灵平静。
「是看一点佛经,上—炷香。」她随口说;「几十年了。」
「为甚幺叫功课?」
「我当它功课一样做,每天定时自己关在小佛堂。」她笑。「人要活到老学到老。」
「你跟‘老’字—点关系也没有。」
「多谢你的仁慈。」
「你的画——进展快吗?」他有些不自在,立刻转开话题。
「很不错。你的照片帮了大忙,未画之前先替我构思。」
「你的才气才能表达出意境。」
「才气是很难说的一回事,」她在自嘲。「有些人认为我只有名气。」
司烈想起璞玉的话,脸一下子红了。
「不要理别人说甚幺,自己最重要。在我心里,你是——无可比拟。」
「你总给我加添信心。」她的视线一直在他脸上。「你对我真是好。」
「今夜——没有应酬?」
「好累。应酬是永远不会完的,如果不推必然累死。我不再年轻了。」
「以前你喜欢应酬吗?」
「年轻时甚幺应酬都参加,如果没份觉得好没面子,把自己弄得忙得半死也不知道为甚幺,或者那是个成长的阶段。」
「当年他——啊,对不起,我又提了。」
「没关系。当年我丈夫并不喜欢应酬,为将就我总是硬着头皮去,」她眼中有抹深情。「其它方面就要我迁就他,他——人很好,脾气却很大,很特别的一个男人。」
「我听过一些你们的故事,你对他的感情很令我感动,你们——」
「陈年老事了,」她摇头。「是古老的感情。」
「感情怎分古老或现代?我的感觉是,感情应该恒古不变。」司烈说。
「不同,完全不同。」恺令感激。「以前的人可以为情生或死,以前的人勇于承担一切感情债,以前的人对感情有良心。现代人——怎幺说呢?轻视感情,或者根本没有感情。」
「不是每一个人。」他立刻说:「不能一概而论,现代也有很多人懂感情。」
「懂又怎样?现实得很,吝于付出。」她轻轻摇头。
「不不,遇着合适的人,每个人都会乐于付出,至少——我认识的人都如此。」
「你那位秦佳儿?」她笑。
恺令也知道佳儿?司烈的脸更红。
「你知道佳儿?」他讪讪的。
「我知道你的事比你想象中多,」她说:「在一些有条件的女性中,你很出名。」
「你在笑我。」
「是事实。她们都对你有好印象,也大多对你有企图。但你对她们若即若离。」
「谁说的?不是事实。」
「我并不要打听你的私事,但是司烈,我关心,」恺令的声音温柔安详。「别人我不知道,秦佳儿却是极好的对象,不要错过机会。」
「恺令,这——今我尴尬,」他着急的想要解释。「当我们还是孩子时已是朋友,我指佳儿,我们是好朋友,只是如此。」
「你口口声声否认身边所有女性,秦佳儿啦,璞玉啦,这是否表现你无情?」她笑。
「不不不,她们——不是对象。」他急了。
「你有对象吗?」她盯着他看。
他多幺想说「有,是你」。但他不敢。恺令在他心中永远高高在上,他不敢冒犯。讲了之后他伯朋友也没有得做,他知道。
他只能沉默。
「没有,对吗?你想这样一辈子?」
「我并不适合照顾女性,我有自知之明——」
「让她们来照顾你。」
「不——」他抗拒极了,怎幺讲起这问题呢?
「有原因吗?」恺令柔声问。像个大姐姐。
「我的父母——」司烈的话从喉咙迫出来。
「父母!他们怎样?」她十分意外。
「他们——」他深深吸一口气,这段连想都不愿想的往事,就这幺自然的倾倒出—来。「他们原是互相深爱的一对,后来——后来为着一点点意外,一点点误会而互相折磨、伤害,在一次大冲突后,父亲疯狂驾车乱冲乱撞,结果——撞死了自己也重伤了母亲。他们那种血淋淋的互相伤害我全看在眼里,我——永生难忘,人类是那样残酷的去伤害自己所爱的,我真的害怕。」
恺令呆怔住了,没想到她会听到这样一段话,而且从司烈的口中吐出。她望着他,那不长不短青须也难掩英俊的脸上一片苍白,一片失神。
「你从来没提过。」她勉强说。
「想都不敢想,像噩梦。」他激动。「想起来——我会失去生活下去的兴致。」
「难为你了。」她叹息:「你母亲呢?她重伤,她还在,是不是?」
「是。她还在。」他暗然。
「在哪里?能告诉我吗?」她热切得令他感动也意外。「在哪里?」
「不在香港。」他极不愿说。
「那幺在哪里?」她完全不放松。「请告诉我,我想去见她。」
「不,请勿打扰!」他喘息起来。「她连我都不愿见,我不想再说。」
恺令深深吸气,令自己平静下来。
「对不起,我太冲动。」她解释。「听见这样的事尤其与你有关,我忍不住。」
他摇摇头,慢慢垂下去。这段极不愿提的往事已经讲出来了,他不怪恺令的态度,甚至还感动,恺令是那样关心。
「司烈,很抱歉,令你不开心。」她的手放在他肩上。「抱歉。」
那只纤细的手中有股温暖热流传入体内,她的轻抚,他心情立即平复。
「每个人都有过去,是不是?」她再说。
「关于你的,我能知道吗?」他凝望她。
「啊——」恺令意外。神色有一刹那的错愕。
「那些太久远的往事,不提也罢。」
「是,」她沉默一下。「每个人都有自己执着放心、难以忘怀的事。我那一段——也不过两个人的感情,细细碎碎的从哪里讲呢?」
「你现在还深爱他?」司烈说。
「是。」她没经思索。「今天我拥有的一切全是他给我的。」
司烈皱眉。
不公平是不是?她今天拥有的一切也有她自己的努力和心血,不能全归功于他。
「你不明白,」她仿佛看透他的思想。「没有他就没有我。」
「他——是怎样的人?」
她望着他一阵,轻轻的笑起来。
「说句真话,你还真有点像他,我是说型。」停一停,又说:「他是世家子,拥有许多好条件,主要的,我爱他。」
「他也那幺爱你?」他问得极不礼貌。
「你听了不少传说。」她谅解的笑。「他当然爱我,但是,条件太好的男人总有惹不完的麻烦,他个性随和,又大方,传说中有很多女人,他不承认。」
「你相信他?」
「为甚幺不?他是我丈夫,又是我深爱的人。」她笑,很智能的。
「你们吵架吗?或者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