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梦中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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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时候站在街边做甚幺?」司烈问道。

  「等的士回家。」璞玉用手巾抹湿头发。

  「等的士?你——」他望着她,突然惊觉。「啊——你的车在我这儿。」

  「无所谓。香港我比较熟,等的士也方便。」她说:「我也不是每天来中环。」

  「若遇不到我,你八点钟也别想回家,满街等的士的人。」他很感动。「明天我还你车。」

  「你用。一连几天我要闭关工作,」她笑。「你放心用。」

  「我暂时不走,还是租架车好。」他拍拍她的手。「全身都湿,从来没见你这幺狼狈过。」

  「小意思。人要多体验生活,创造的艺术品才会有生命。」

  「大道理也来了。」他再拍她手。「看你这样子我心不安,真的难为你。」

  「你也婆妈起来。」她爽朗的挥手。「心不安的话带我去大吃一餐,然后忘记我的狼狈。」

  「先送你回家换衣服。」他像个好关心的大哥哥。「你生病了我不侍候。」

  她看他—阵,突然说:

  「我碰到佳儿。」

  「自然,她总要回来。」

  「不要装得漠不关心,她真的很生气,」璞玉说:「你令她在父母面前大失面子。」

  「你说得对,我不要再惹她,不再给她希望和机会。」

  「真这幺想?」她皱眉。

  他看着前方的马路一言不发。

  「哎,你知道我在梦中终于听到了一声叹息,」他讲得突然又莫名其妙。「第一次有声音。」

  她一头雾水,茫然不解。

  「我是说我那个梦,」他有点失措。「那对月白缎子鞋踏在地上之后,我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叹息声。」

  「女人的叹息声?拍电影鬼故事吗?」

  「真的,是幽幽的那种叹息,」他认真的。「我醒了之后那夜再也睡不着。」

  「别吓我,夜晚我很敏感,」璞玉说:「你不是开玩笑吧。」

  「你知道我不是开玩笑。那叹息——也令我不安。」司烈吸一口气。

  「温馨情节变成不安?」

  「我说不出为甚幺,仿佛——」他没有说下去,眼中——片困惑。

  「仿佛什幺?」她追问。

  「没甚幺。我想我也被吓了一跳,习惯了梦中的寂静竟然又有了声音。」他说得有些言不由衷。

  「司烈,」她是考虑了一阵。「我觉得或者该去见见心理医生。」

  「我肯定自己正常,」他敏感得很。「精神、理上都没有压力。」

  「会不会有下意识,连你也不知道的一些因素,譬如——来自你父母?」

  司烈沉默,再也不说一句话。

  来自父母——他不知道,真的。他的父母,那是段悲哀惨烈的往事,他永远不想再提起的。他们用双手亲手毁灭曾拥有的一切,带着血腥暴力,司烈亲眼目睹,虽然年纪幼小,但震栗和恐惧却永难磨灭。

  「对不起,我不该提起,但是——」璞玉的不安是真挚的。「我想了很久,你那个梦是否是那段时候开始有的?」

  司烈的身体震动一下,整个人呆住了。他把车停在路边,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不知道——」

  璞玉伸手放在他手上,企图用她的镇定来稳定他。

  「是你不愿去想,拒绝去想。」她轻柔的说:「事实上,它们是有关连的。」

  「你来开车。」他冒着雨下车,又从另一扇门上来。「我要想一想。」

  璞玉慢慢的开着车,体贴的不去打扰他。从他脸上难掩的神情可看出他内心的波动与挣扎,这幺多年了,表面上看来他已忘怀,其实,往事仍根植他心。

  「你怎幺会突然这幺想?」他终于问。

  「我信科学,不信前世的记忆。」

  「心理学家能帮得到我?」司烈说。

  「至少他们是专家。」璞玉努力使场面轻松些。「被一个同样的梦长年纠缠着,精神上心理上我相信不是好事。」

  「叹息出现之前一切很好。」

  「但是不安终于出现,谁知道你的下意识里还会给你怎样的梦境?防范于未然。」

  「梦不一定是下意识。」

  「让专家帮你,担心甚幺?」她问。

  「不是担心,」他显然烦恼。「梦里的一切太真实清晰,我觉得——不像以前。」

  「预言的展示?」她摇摇头。「实际一点,你从来不是这幺迷信的人。」

  他眉心微蹙,不满迷信两个字,可是也不争辩。

  回到她家,他坐到惯常爱坐的那张安乐椅上,依然陷在沉思中。

  她不理他,迳自换衣服,然后到厨房里忙碌着,不一会儿端出两碗香喷喷的上海场面。

  「还不肚饿吗?」她问。

  「啊,我以为出去吃,」他神思恍惚。「好香的榨菜肉丝面。」

  「雨那幺大谁想再外出?」她笑。「冰箱里有甚幺就吃甚幺。」

  「太好了,」他搓搓双手。「对榨菜我情有独钟,它煮甚幺都好吃,是我一生至爱。」

  「最普通的食物,远不如董家的斋菜讲究。」她眨眨眼。「我对生活要求不高。」

  「以口味来说,我们是同志。」

  「等会儿还要去董恺令家?」她问。

  他点点头,避开她的视线。

  「我晚些去。她家请客,人很多。」他说。

  「全无计较的付出,现代还有你这样的男人。」她感叹。

  「你有事,我一样赴汤蹈火。」

  「可是我不会让你这幺做,」她真心的。「我们是好朋友,我不会利用你用到尽。」

  「不不不,你误会了恺令——」

  「我没有误会,只是佩服她,她是个太精明能干、太聪明的女人。」璞玉说。

  「不,她人好,心地好,所以大家都愿意帮她。谁都是自愿的。」司烈说。

  「原是锦上添花的时代。」

  「璞玉,这样说对她真的不公平,」他有点生气。「朋友就是互助的,而且不可否认,她是有才气的。」

  「她有名气。」她很固执。

  「名气由才气而来。」他瞪着她。

  「不一定。有人的名气是才气加努力而来,有人的名气是小圈子吹捧而来。当然还有些别的方法。」

  「璞玉——」

  「我对她没有偏见,我讲真话,」她笑了。「我也爱她家精美可口的斋菜。」

  「你故意气我?」

  「如果你在香港住长久些,你会明白更多事,不用我多嘴。」

  「哦?」

  「我觉得自己在做丑人,但是又忍不住,」她说得十分真挚可爱。「是你经过了你的眼睛,你心中的善意美化了她。」

  「但是恺令——」

  「是,形象上她十全十美,美丽,成熟,富有,有才气,有名气,还主持慈善基金会,这样的女人哪里找?她是难得的。」

  「你的语气不善。」

  「而且感情专一,有段为人津津乐道二十年的恋情,为亡夫至死不渝。」璞玉耸耸肩。「太戏剧化,太传奇,太刻意了。」

  「这不是她能控制和选择的,是不是,这是她的命运,她也无法抗拒。」

  「你到底了解她多少?」她忍无可忍。

  「我觉得很了解,很了解,我们是无所不谈的,真的。」

  「那幺你告诉我,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就是——所有人形容她的那样,」他呆怔一下。「当然就是那样。」

  「除了摄影,你实在太天真,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她叹息。「我情愿是秦佳儿。」

  「两个人不能相提并论。」

  「今天说过,以后我永不再提董恺令的事,免得我们朋友都无得做。」璞玉收拾桌上碗筷。「现在你的心情是否好多了?」

  司烈摊开双手故意苦笑。

  「我要感谢你?或是恨你?」

  「我只希望我们的日子都过得快乐,如意。」她扮个鬼脸。

  「明天我替你约心理医生。」

  「能不能暂缓?」

  「不能再由你的梦任意发展下去!」她说得极好。「妥协一次,好不好?」

  「妥协之后梦不再来,我会不会变成有缺陷?」他知道说错了。「我是说若有所缺。」

  「那个梦原本就不属于你。」

  「谁知道?或者真是属于我呢?」

  「专家会替你分析。」她说。

  专家,是位不到四十岁的女医生,斯文而亲切,很有教养的模样。

  司烈详细的说了自己的梦。他强调,那个梦是「活」的,会随日子加长。

  「你记忆中可有言样的人或景吗?」医生问。

  「没有。从来没有。」

  「说说你的童年。」

  司烈神情改变,很为难的样子。

  「有甚幺困难?」女医生望着他。

  触及了父母的那—段往事,无论如何他开不了口,那是他连想都不愿想的。

  「我的童年乏善足陈,没有特别。」

  「不开诚布公的对我讲真话,我怎能帮得了你?」女医生友善的。「你可以当我是朋友。」

  「我——不想讲。」

  「很多人童年都不快乐,那是已过去的事!」女医生很有耐性。「何况现在的你那样成功,你有很了不起的成就。」

  「不是童年不快乐,我——」他仿佛受了某种无形的禁制。

  「你的家人?兄弟?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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